第三章 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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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间,暑气渐重,正是日头最热的时候。
炽阳高照,天空连一丝云气也无。自高空俯瞰下去,却见山峰溪谷,绿荫处处,蝉鸟鸣唱,亦错落有致,整座山峰恍若一块巨大的翡翠,横亘天地之间,盈翠欲滴。
灵峰胜境,自成一界,不过,峰下连霞山脉的景致与此地也相差仿佛。李珣站在临渊台上,目光似乎能穿透下面深邃的云雾。
斜贯西南、东北的漫长路程下来,任李珣血影妖身几近大成,沿途吸蚀生灵之气,至此也是微乏。
他缓缓按压住体内奔流的燃血元息,此刻他仍旧保持着血影妖身的状态,虽是潜行匿迹时不太方便,乱七八糟的顾虑却少得多。
青吟,青吟!
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眼眶内燃起了炽烈的火。
峰顶无人,从钟隐的故居来看,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打理了。
坐忘峰大半地域都不在护山禁法的布控范围内,此界许多高手都能潜入其中,阴散人掳去婴宁,便是前车之鉴。
在此情形下,李珣顾忌更少,确定青吟并未到此后,他袍袖一翻,径直从临渊台上跳下,身化虹光,飞射而去。
“不在这里,又会在哪儿?”
李珣口中喃喃自语,心里却自有计较,估摸着飞行的距离,约下降千余里之后,身如飞龙,破雾而出。他眼神锋利,在高处一扫,十余里外,林中小湖竹舍便映入眼帘。
转眼便到近前。林木掩映下,湖水似乎纳入满山苍翠,碧汪汪的,湖上还有几只水鸟悠闲来去,十分可人,边上竹庐似也沾得一层水气,盈绿中更显清凉。
对此美景,李珣只若不见,来到竹庐前,毫不迟疑,排闼直入。随着门扉开启,耀眼的光亮瞬间充盈了整个厅堂。
李珣站在门口,目光扫射,便是空中飘浮的尘埃也无法逃过他的一双眼睛。
稍停了数息,他走进屋内,在厅堂中央略一思索,径自转向里间。里面就是青吟的卧室,布置简朴,与寻常修道之人无异,只有倚壁而立的梳妆台还有一些女性气息。
李寻走到梳妆台前,伸手去拉下面的抽屉,眼见沾到手柄,目光忽然凝定。
他蹲下身去,手指在地上一抹,指尖沾了一层灰白。
这不是尘土,而是碎到极致的石粉,食中两指稍加搓弄,他便知道,石头的质地坚硬,绝非常物所能及。
至此,他心中已有定论,脸上却依然沉沉如水。
李珣站起身,逐一拉开梳妆台上的抽屉,里面除了一此梳钗发簪之外,再没什么物事。
他抬起头,”哈“地一笑。身子前倾,手撑在妆台上,看着琉璃镜中年轻修士的面孔。
总体而言,镜中人的面色还算平静,然而上挑的眉峰以及略带血丝的眼睛却是凌厉阴骛,似要将镜面撕裂一般。
“你打碎了坐忘石……接下来,又会干什么?”对着镜中人,李珣喃喃自语,心中却渐归平静。脚底略加研磨,感受石粉累微的触感,一线模糊的感应在脑中若隐若现。
他猛然转身,大步走出屋去。
午后的天光依旧刺眼,他眯起眼睛,直视高空艳阳,自身的意念似也融入万丈阳光之中,遍洒坐忘峰上下。
任李珣修为如何精进,也不可能洞彻坐忘峰的一草一木。然而在浓郁的生机灵气的洪流中,偶尔掀起的独特波动,却能以神妙的方式回馈到他心里。
或许,这也可算是一种神通。
李珣闭上眼睛,眉心微微跳动,周边充沛的生机灵气不仅是传导信息的介质,更是极大的滋补之物。
血影妖身对生机灵气的渴求是如此贪婪,以至于阳光照射至周边,便自然扭曲,生成一片阴森暗影,恍若一层暗色调的披风,环扰周身。
湖面上的水鸟似乎觉察出险兆,拍动翅膀扑愣愣地飞远了。湖畔周围一时间静寂如死,直到李珣睁开双眸,眸中赤红电火穿透身外阴影,灼灼欲燃。
他捕捉到了残留的气息,慢慢将其连接成一条完整的轨迹。从竹庐开始,一直延伸到他神念所不能及的远方。
“你还在,对吧!”惨惨阴风从唇齿间流出来。李珣身外暗影分张,体内的燃血元息却以更惊人的势头,冲开一切樊篱,在体内汹涌咆哮。
他缓缓飞起,循着大气中依稀存在的痕迹,不紧不慢地追蹑下去。
日落月升,天光由明转暗,李珣用近乎悠闲的步调,从坐忘峰顶一路下来,却是似缓而疾,到后半夜时,已到了三绝关附近。
随着时间的流逝,残余的气息越发微弱,而且有了明显的迷惑性变化,似乎前方那人感觉到了背后的威胁,做出回应。
李珣却胸有成竹,他将速度放缓,折向了另一条路。
静夜里,冷冷水响穿过密林,隐约可闻。李珣随水声慢步而去,不一刻,便见到天上月华垂落,照射在高崖飞瀑之上,水色如银,飞琼溅玉,与下方水潭相激时,方又化入黑暗之中。
李珣上了高崖,这已是第三次到此。
崖下便是单智身死之地,而相隔里许,便是一座竹楼,当年曾是青吟的别业,如今赠给祈碧。
李珣还记得,从崖上望去。楼上卧室内的情景可一览无遗,而今夜,小窗半撑,恰好挡住他的视线,而楼内灯火全无,黑沉沉的,没有动静。
他微瞑双目,神念从竹楼中扫过。
他没有刻意隐匿气息,心中也存了威慑的念头,然而神念到处,楼中情况却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
楼中仅有一人,气息沉沉,似是睡了过去。
“祈碧,她还住在这儿?”看起来她和文海的关系一如既往,仍处在分居状态。只是,这声息也太沉了些。
李珣面色如水,神念再度扫过,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算错了?”李珣心中微有动摇,但很快,小楼内寂静的空间闪过一层极弱的波荡,其波动的幅度极小,以至于他差点以为那只是风过窗檐的微响。
他心中一颤,全身肌肉方紧又松。
从所立之处望去,窗内暗沉无光,深蓄其中的黑暗,似从窗口小小的缝隙中溢出来,侵吞竹林中的月华,化为一层穿不透的黑雾。
他眉心打结,目标近在眼前,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却突地跳了出来。
青吟的修为,究竟深浅如何?
李珣发现,这是一件出奇诡异的事情。他自少时与青吟相见,心思全放在他处,竟然从未猜测过青吟的修为,当然,以他当时的水平,要准确评估青吟的道法修为,也有些强人所难。
现在想想当时的细节,以青吟举重若轻的驾云之术,怎么也是真人境的修为,不过,去了夜摩天后被囚,再强也有限,以他此时的修为,配合幽一,以雷霆之势冲击,或可一战而定。
可是,再看竹楼内潜沉的氛围,李珣又有些没底。他竟然无法穿透竹楼内的黑暗,把握到对方的位置,在他修成”血影妖身“之后,超卓的灵觉还是第一次失效。
李珣隐隐约约记得,在哪儿听说过这种法门。不过,他更倾向于别一种可能。
“莫不是从钟隐那里得了什么神通手段?”想想钟隐对她的爱护,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时间,李珣竟有些进退失据。
天上的月亮似也感觉到他的心思,扯过一处云彩,半掩半映,收去了竹林间小半光华。
黑暗陡然扩散开来。
光暗交替的瞬间,竹楼内,忽有一圈光晕撑开,错黄的光线涨成一团朦朦的光雾,随风流散开来。
内外光线的挤迫何等迅速,刚铺开的黑暗呻吟一声,瑟缩退开,旋又在一个修长人影的驱使下,蜿蜓爬上窗格。
李珣眼神凝定。
灯光将人影映在窗棂上,有些模糊,却又无比忠实地将其风姿态仪态表现出来。
李寻可以看到,那人微弯下身子,将手中的灯盏放在临窗的桌台上,随着她的动作,披散的发丝像一层薄雾舒卷来回。然后,她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摆放已久的雕塑。
薄薄的窗纸却隔绝了李珣尖锐如刀的眼神。他死盯着窗上的人影,身子微向前倾,却没有冲上去。
这人影自然不是祈碧,不过,她既然大大方方地点起灯火,祈碧想来已被她制住。
只是在这番动作中,竹楼内的气息竟没有任何变化,依然仅属于祈碧一人,好像这窗纸上的,不是人影,而是一抹幽魂。
更令李珣困惑的是,对方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来的姿态,怎么看都觉得其中大有深意。
李珣可以肯定,窗内那人绝对已经知晓他的位置所在,那么,这一切都是做给他看的?
疑惑和莫名的烦躁纠结在一起,搅乱了李珣清明的心境。
眼看事情已快要了结,他才恍然发觉,仍有许多秘密隐藏在迷雾之中,未能看透其中的关键。
“青吟……”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碾压撕扯,李珣感觉到自己心境混乱,长吸一口气,不再盯着窗上的人影,而将目光移到一侧的竹林中去。
月光洒在枝叶上,随风流动,由于天上云彩聚散,光线亦忽明忽暗,竹林中越静谧幽冷,倒消去许多署气。
看着月光下的景致,李珣倏乎间竟走了神,一缕缥缈的神思牵引着他的记忆,流向已经淡忘的角落。恍惚中,他看以了一只握笔的手,在素白的纸上勾勒出似曾相识的线条。
青烟竹影?
不,是之前那幅称不上一流的画作。
几乎褪色的记忆转眼便鲜活起来,每一句言辞,每一个动作,都争先恐后地跳出,在脑中组合排列。
当所有的情景依次重现之际,李珣背上深重的寒意陡然一波又一波涌上,全身都似浸在冰水里,一时竟不能呼吸。
青吟带他登峰、青吟将他打下云端、钟隐作画……可笑他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了那幅承载青烟竹影剑诀的墨竹图上,却没想到,一切的一切,都纠结在前一幅平庸的画作上。
事隔近百年,李珣竟然还能回忆起那幅画作的每个细节。
这超乎常理的回溯之力,将他裹住,循时光长河而上。他站在石崖上,却仿佛融进了画里。
隔着疏竹月影,他的目光不可抑止地被牵引到小窗幽影之上。
月凉深夜里,竹青小楼中。
钟隐是个极好的画师,他没有将眼前的情景具现出来,但笔锋转折间,却倾注了此时此刻,一切所应有的感触。
那幅布局不当的画作,恰恰相反如他此刻的心情,纷乱交缠,又满溢了整个空间。
李珣心底陡生明悟,他终于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知多少年前,青吟便如今夜这般,移灯窗前。她也一定知道,钟隐便站在这石崖之上,她就是要让自己的影子映现出来,给钟隐看个清楚。
也许、可能、甚至,她旁边还有个玉散人。
李珣用手扶额头。额头火热,掌心冰凉。
他不清楚心中的明悟来自何方,可伴之而生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茺谬和悲凉。
那里就是青吟与玉散人幽会的场所,两人便在那儿,在小窗前缠绵,而钟隐,便似个龟公,在这边看鸳鸯、听墙脚!
干哑的笑声从喉咙里呛出来,最终难以抑止。
他就在月色之下,放声大笑,音波滚滚扩散开来,惊起宿鸟无数,而如此肆无忌惮的笑声,竟没有引出任何回应。
“好一个尊师重道的钟隐!”表面上,他遵师命、立誓言,将青吟禁足在这坐忘峰上,可事实上,他却是放开了一切禁制,任由青和玉散人二人在此苟合,恐怕比下山还要来得方便。
李珣不知道是什么引发了这一切,可是很明显,钟隐和青吟之间的牵扯,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诡异。
所以,在那一刻,钟隐临时改换笔法,所以青吟最后连问也不问,只因为在两人之间,早有了难以言述的默契。针对某件事,某个交易,某个算计。
“我把他带到你眼前来了,答不答应,由你!”
“你我心知肚明,以前应了你的,现在也不会变。”
“既然能活着出来,那你就是同意了!”两人利用李珣交流、谈判,而当时的小毛孩子却只当是仙师垂顾,得了莫大的机缘……李珣笑声渐歇,最终垂下头,呆看着下方飒飒作响的竹林。深重的寒意已经侵占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不过,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稳下来,灵台渐转清明,也让他发觉了一个要命的事实。
他被控制了。
他没有理由知道这么多的。无论是竹楼男女的苟且,还是师兄妹间的默契,都是最隐秘的事项,怎会看一眼竹林和窗边幽影,便能神乎其神地推导出来。
思量其中细微处,分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从头到尾牵引他的思维,就像遛一条乖巧的狗!
这才是真正的醒悟。
当此念头在心尖生发之际,李珣全身毛发都要倒竖起来。
神经质般地回头,背后还是一片虚空,然而李珣却觉得,其中似乎嵌着一对幽寂深邃的眼眸,永远都盯着他的后颈,视线直透肺腑。
李珣曾以为时至今日,以他的能力足以击破一切恐惧,而此刻他才发现,纵然他已抬升到通玄界最顶尖的层次,可钟隐,这个非人的怪物,即使是在三十三天外,也依然隐隐地控制着他,在他身上缠下一圈又一圈蛛网,把他当人偶使唤。
越是强大、越是清醒,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李珣紧抿住嘴唇,努力压下心中的挫败感,强迫自己冷静。
此时,夜风穿竹、飞瀑流泉的声息,显得如此聒噪,仿佛他人笑语在耳边勾连回荡。内外相激之下,来自血影妖身的狂躁之气终于决堤。
李珣开始转圈,像一个焦躁的疯子,嘴边不停喃喃自语:“你出来,你出来!“响应他的,只有山林自生的微响。
转了几十圈之后,如附骨之蛆的感觉非但丝毫未减,反而越发强烈。
李珣陡然立定,终于想起某个关键,他血红的眼珠凝住,视线死锁在竹楼小窗之上。
“你不出来?很好,我就杀了你的师妹,看你出不出来!”随着李珣低低的嘶吼,山间穿行的夜风忽然静止,数里外,竹楼却无风自动,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微微颤摆。
撑窗的叉竿吃不住劲儿,滑脱出去,半掩的窗子猛地撞回去,窗纸上影儿乱摇。
李珣喉间低嘶一声,重重踏前半步,行将打下去时,身子却是一顿,扭头去看峰下方向。
没了杀意灌注,竹楼险险从崩溃的边缘回来,只是周边林间,竹叶已掉满一地。
竹楼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屋内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李珣一时却也顾不得了,他深吸口气,强行控制住崩溅开的心头魔血,身子一晃,融进了石崖嶙峋的阴影中。
只隔了三五息的时间,虚空中两道灼灼剑芒辟开黑暗,飞射而来,看势头正是朝小楼的方向。
对方显然还没有发现这里的异状,剑光明亮而柔和,透着些从容不迫的味道,然而,那边很快就变了味儿。左边那位,忽地毫无征兆地扭过头来,眼光凌厉如刀,隔着十几里路,李珣也能感受到其中凛然寒锐之气。
李珣猛吃了一惊,这眼神太熟悉了,以至于险些让他脱口出声。
“明玑仙师?”一没想到来的竟是明玑,二没明白自己是哪儿露了破绽,李珣一时有些懵了,而此时,一缕铿锵剑吟划耳飞过,观其流向,正是从明玑那儿传来,且其发端,怕更在明玑移目之前。
李珣登时恍然:“她从哪儿寻来一把通灵剑器?”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了意义,只这暧间的工夫,双方的距离便拉近许多。临至竹楼上空,空中剑光一分,明玑直冲这边而来,而另一道剑光则敛势冲进竹楼。
李珣看得分明,明玑百忙中回眸叫了声:“七妹小心!”是明如。
李珣弄清了对方的身分,心下先是一松。
无论是明玑还是明如,都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也便有了转圜的余地,眼下的麻烦反到在竹楼内……念头尚未转过,明玑冷肃的面容已映入眼帘。
李珣不愿与她纠缠,想了一想,袍袖拂动,身形电射而出。
而在衣袖遮脸的刹那,他已经戴上了无颜甲。
这是少数能够在当日剃刀峰下的”血神锻体“中保留下来的宝物,与他的衣衫一样,受血光毒焰淬炼,成为一件为他量身打造的法宝。
他的脸面还是百鬼的模样,眼下只是再加一层保险。
“锵”声震鸣中,夜空被闪耀的剑光撕裂,相隔里许,李珣已感觉身外寒气凛冽,细碎的剑气仿佛千百柄挫刀,与他护体真息剧烈磨擦,迸出一波淡蓝色的电火。
“啧,她又精进了!”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也不影响他的神通变化。
他身体半旋,手足不动,纯凭牵引之力,便将迎面而来的剑气化消,偶尔漏过的剑气,星星点点,也难伤他分毫。只是他身形一动,血光相随,映照虚空。
明玑见此,身上杀意更盛,身剑合一,追袭上来:“血魔头,引颈受死!”
李珣本就没想着隐瞒身分,也隐藏瞒不了。闻言只是大笑,随手数指点出,已用了血劫蚀元神光的法门。
他指劲一出,四方生灵立时寂灭,离得近的青竹、飞鸟等,生机更是被直接抽吸干净,化灰飞散。
半山竹林飞瀑立时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死气。
明玑手中轻颤,嗡声震鸣中,她手中长剑光华跃动,却凝而不散,化做一道精芒,平平前刺。
至精至纯的剑气如游丝一缕,穿透虚空,直逼李珣身前,而其威压,则弥散四方,阻绝血神劫指的侵袭,连攻带守,又是堂堂正正之姿,并不因杀意勃然而冲动。
李珣冷笑声中,袍袖卷拂,朦朦血光如同风卷云雾,倾泄而下。
纯以修为论,李珣未必有明玑精纯,只是血影妖身通天魔变化,又有天生凶厉血杀之气,摄噬生灵,足以抵消修为的落差,且更有胜出。
明玑面对这妖异的手段,不敢直擢其锋,侧身避开。
血影妖身的速度在此刻尽情展现。
半空中,血光只一闪,便从滔滔血雾中穿出,明玑身形先退,再想阻挡已不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血魔从身侧抹过,迸发的气流几乎遮断她的呼吸。
竹楼中似乎有了动静。李珣目光朝那边一瞥,忽地嘶哑着嗓子,高声大笑:“明心剑宗的女修确实各有味道,今晚上过瘾了。”和李珣配合得极好,竹楼里,明如低呼一声:“阿碧……”话音方起,一波森寒剑气陡然从极微处迸发现来,如江流海浪一般,刹那间充塞竹楼上下。窗棂门户禁不住这爆发性的冲击,在第一时间粉碎喷射而出。
紧接着,房顶破开,一个青衣裳人影飞射而上,中途只一旋,竹楼上层便被凌厉的剑气绞成粉碎。
祈碧的气息强度在此刻猛地高扬起来,随即便直线滑落,而另一股气息则再也遮掩不住。
此刻,李珣终于明白过来,青吟应是以某种法门将自身气息与沉睡中的祈碧合而为一,才有了近乎隐身的效果。
李珣心中“呸”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过分嚣张了,没想到青吟比他还放得开。这女人就不怕身分暴露,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吗?要知道,她可没有李珣分身数人的本事。
无论是明玑还是明如,都没想到竹楼内竟然还有一人。仓促之下,明如首当其冲,立时吃了小亏,由此分去明玑的几分注意。
借此机会,李珣和青吟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左右分开,相背遁走,其行动之一致,仿佛有着天然的默契。
明玑身形停住,很明智地不再追击。她甩手放出传讯飞剑,向宗门示警,片刻之后,护山禁法便会威力全开,若是她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堵住其中一个。
下方,明如身子发僵,在刚才的冲击下,她一方面措手不及,另外还要分神护住祈碧,以至于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全凭着一口精纯的丹霞劲顶过来,若不是对方急着脱身,顺手再来一剑,她不死也要重伤。
明玑飞身下去,伸手助她回气,就算是这样,明如还是花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一等恢复,明如先去看徒弟的情况,由于刚才她全力回护,祈碧平卧在竹楼的废墟上,虽仍在昏迷之中,却容色平静,显是无碍的,两位长辈都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她们两人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
无论是明玑还是明如,都是女修中的佼佼者,论灵觉感应,比常人都是远胜。之前浑然不觉的让那血魔潜入坐忘峰,已经是很奇怪的事,而竹楼里那个极厉害的剑修,给她们的感觉更是奇上加奇。
明如直接和对方打了照面,虽未看清其脸容,感触也更深。她略显迟疑地开口:“那人……“说了半截,她忽地找不出形容的语汇,秀眉蹙起,侧过脸来看明玑的反应。
明玑正看着毁损的竹楼,如果花些力气,或可从周边的剑痕及气息残留中发现什么端倪。然而,此时的她却静不下心来。
附近竹林,在血魔一击之下,毁了小半,山风吹动,卷来满天飞灰,其中夹杂的污浊气息,对明玑来说,就是最刺激的毒药。
她蓦然转身,对明如道:“护山禁法已经打开,我在周边巡视,看能否截住那魔头。“明玑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明如知道她的心结,更明白劝阻不得,只能嘱咐道:“今日全无准备,不要出了禁法护持范围,而且,截不住便罢,万一截住了,也要及时飞讯,这边通门合力,把握就大得多。“明玑嗯了声,反手将背上宝剑解下。此剑长及四尺,剑鞘全无半点儿装饰,一色深黑,显得十分沉重。
将宝剑拔出半截,剑身寒光凛冽,刺肤生痛,明玑眯起眼下,稍做检视,又还剑入鞘。
看她这神态,明如嗔了一声:“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明玑回眸,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向祈碧,对明如笑道:“你带这孩子下去吧,也请宗主坐镇止观峰,若有事,我立时飞讯传回。”见她情绪如常,明如稍稍放心,又道了声“小心”。
明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驭剑直冲云霄,转眼不见了踪迹。
明如望着天空,柔美的面容上略现阴霾,心里止不住想起,明玑之前所立下的,那个不留丝毫余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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