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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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回来”,可等李珣再次踏入北齐山地界时,已经是五天以后。比他估计中要迟许多。这是因为有件事,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料。
“快六天了,羽侍竟然还没给抓着?”李珣为了避开越来越大的搜索圈,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从东南方插进来,费时费力,心情正值不爽的时候。
相较于他,在北齐山中游玩了七天的水蝶兰,则轻松太多,她甚至还有闲情隐在一边看戏,大呼过瘾。
“有人出工不出力,甚至暗中下绊子,能抓着才叫怪事。”水蝶兰旁观者清,一语道破天机:“北盟的四方接引一共十四个人,其中四个真人境,可其中就有一半在那里捣乱,哈,好玩极了。”
“下绊子?且不说他们是什么目的,可在妖凤眼皮底子耍手腕……”
“谁让厉斗量和无涯和尚那么认真来的?拖了妖凤足有五天。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南边的事你听说没有?”
“玄海落潮?嗯,这倒是多少听说了些,好像是玄海海面下降了一丈多,传言是西联找到通往玄海幽明城的秘道,开启禁法后造成的影响……你笑什么?”李珣不说还好,越说水蝶兰便笑得越开心,直笑得弯下腰去。她扶着李珣的肩膀,忽地凑过脸来,以从未有过的语气,腻声笑道:“我们这边事了,到南边去看热闹,好不好?”面对这诡异的局面,李珣一个不注意,脸上竟然微红,还好很快反应过来,道:“去是没问题,不过你不是说,玄海幽明城,是要‘曲径通幽’……”水蝶兰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就是这样才有趣,我就想看看,罗摩什费尽心力,到头却是一场空时,那张老脸。”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李珣不禁为之失笑,不过倒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就是了。
他咳了一声,将话题引回到眼下的情势上来:“玄海差不多就是厉斗量的家门口,他自然不能坐视……说起来,妖凤腾出手来也有一天多了吧,怎么还没消停?”
“有了这么长时间做缓冲,还不能脱身,你以为羽侍是傻瓜不成?就连我也有两天没见她了,说不定,她已经出了北齐山区,海阔天空了呢?”话音未落,天际便是接连几道耀眼剑光闪过,李珣眯起眼睛眺望,却发现这不过是寻常的散修,这些人显然不清楚北齐山复杂的局面,都是极轻松的模样。
水蝶兰挑挑眉毛:“瞧,这是另外一个理由。这里是通玄界最大的药材集散地,来来往往的修士,每天都有三两千人。
“羽侍只要能脱出相对狭小的封锁圈,随便找片人多的地方混进去,除非北盟真能号令天下百万散修,否则到哪儿找去?”
“确实如此,看起来大伙儿都在做无用功了……对了,你看了这些天的热闹,有没有感觉到羽侍神智不清之类?”水蝶兰白他一眼:“要是神志不清,你能把自己藏得这么严实?”李珣知道自己问了个笨问题,不过,林无忧看似天真童语的言论,在他心中总是个疙瘩。
如果不是神志不清,为什么羽侍会击伤自己的女儿跑出来,偏又不回返北盟,反而亡命逃开?
思索半天,他才发现,自己的思路又回到了起点。无奈一笑,他决定将这事儿抛开,把精力集中到剃刀峰的事情上来。
首先,便是踩点!
在水蝶兰出神入化的幻术手段下,李珣和她扮作两个寻常的散修,在剃刀峰附近采药。
这一采便是二十天,在这段时间内,李珣将剃刀峰方圆千里的地形尽数掌握,并且制定了一系列脱身的计划安排。
这些举措在水蝶兰眼中看来,纯粹是大惊小怪。本来嘛,古音布置“灵竹”伏击“百鬼”,本身就是一个大笑话,难不成李珣还要自己抽自己的耳光不成?
其实,当李珣也觉得自己有些过虑。妖凤、古音等因为各种原因,都不会亲身参与,他身边又有水蝶兰、幽一这样的保镖,没理由会怕其它那些小角色。
不过,想想约定的日子吧,二十多天的时间,若不给自己找点儿事做,那可真是无聊透顶呢。
而在他给自己找事做之时,北齐山脉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随着时间的拉长,北盟和阴阳宗,均已偃旗息鼓,先后放弃了对羽侍的追索。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明面上的追索已经停止,而暗中的查探,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在这一点的比拼上,势力庞大的北盟显然更占优势。
李珣可以察觉到,最近进出北齐山区的散修,低头看药材的少了,抬头看人脸的多了。
偌大的北齐山区,暗潮汹涌,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人暴毙路旁,死得不明不白。而这混乱的局面短时间内似乎还没有停歇的可能。
“这就是宝啊……”纵使李珣已经放弃了打羽侍的主意,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免感叹。从北盟的反应就能看出,区区一个羽侍,牵动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隐秘。而这价值无可估量的“宝贝”,就从他手指尖上溜了出去!
再叹口气,李珣直起腰身,放眼眺望身下起伏蜿蜒的地貌。此时,他和水蝶兰便处身在距剃刀峰数十里外的一处高地上。
水蝶兰在旁边调养伤势,而他则坐在悬崖边,居高临下,将方圆数十里的情形,尽收眼底。
以他此时的修为,搭眼一看,这几十里丘壑谷溪,便都映在心底,而其中布置的种种机关禁法,也以一个整体印象,投影在眼中。李珣便是通过这种方式,检查自己近日来的功课,确保万无一失。
今天已经是四月初一了,距离明日子时一刻,不足八个时辰。
天空中忽有一声鹰唳,李珣抬头看了下,一头灰羽赤尾的老鹰正在半空中盘旋。
这飞禽灵觉极好,被李珣眼神一扫,立知威胁,竟然掉头就走,李珣看得笑起来,可很快的,笑声戛然而止。
旁边的水蝶兰被他神经兮兮的反应惊动,讶然睁眼,却见他扭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天空。顺着他眼神往上看,却又没什么碍眼的东西。若说有,也只会那只仓皇逃走的老鹰,以及一根缓缓飘落下来的羽毛而已。
水蝶兰伸手去摸李珣的额头,却被他一掌拍开。紧接着,李珣猛跳起来,飞身而上,一把将那根鹰羽攫在手中。
水蝶兰看他疯疯颠颠不成样子,终于忍不住,追上去扣着他肩膀,嗔道:“你傻了?一根羽毛而已……”
“不,这可不是一根羽毛的问题。”说李珣疯癫未免太过,他只是一时想入了神,听到水蝶兰嗔喝,他摇头笑道:“刚刚我就发现,从崖上往下看,地形怎么都觉得眼熟,多亏这根羽毛提醒……“嘿,血灵飞羽,这是血灵飞羽啊!”说话间,他手上的鹰羽,从羽毛尖端处开始,逐分逐分地变色。等他把话说完,原本苍灰色的羽毛,已是一片血红。这刺眼的颜色将羽毛浸得透了,乍一看去,竟似能发出光来。
水蝶兰吹了声口哨,将血羽从李珣手中夺过,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打量。同时道:“血灵飞羽?这名字很熟嘛。”
“嗯,这是《血神子》中,禁法最高水平的体现,换个说法你也许更熟悉,血灵羽剑听说过没?”水蝶兰手上一顿,惊讶地扭过头来:“真是血灵羽剑?那个号称能斩仙的玩意儿?”
“斩仙?你见过仙人什么样吗?”李珣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当年阴散人、血散人争斗时,我也见识过它的威力。当时‘血魇破魂杀劫’与‘血灵飞羽’两阵虚实相生,抽取百万怨魂秽气,汇于一剑中,应机而发,数十里范围内,确实避无可避。
“但真要说杀伤力,也不至于到斩仙的水平。只是其法阵的蓄势熔炼及触机发动,确有独到之处。我觉得……”
“唉,你慢慢去想,别给我说,头疼死了!”水蝶兰一听那些禁法名词,便头脑昏昏,渴睡得很。她随手将手中血羽抛开,扭头便走。
李珣抓着血羽,只有苦笑。他回过头,再仔细打量周围地势地貌,越发觉得,这里真是一处天然生就的“血灵飞羽阵”布置。只需稍稍改动两处,刻划禁纹,便能将就着用了。
此时,他精研禁法的痴劲儿翻上来,一个念头竟然发展到不可自遏,干脆向水蝶兰招呼一声,翻身下崖,准备去了。
管它用上用不上,能亲手布置一下,也是好的。
人一旦有了目标,便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等李珣把“血灵飞羽阵”布置完成,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估计着古音那边的信使将至,李珣忙不迭地换装。他已经和水蝶兰商议好,剃刀峰之会,因为牵扯到开启咒法封禁,所以,李珣就以百鬼的身分出现,而水蝶兰则变成灵竹,伺机行事。
不过,让李珣很奇怪的是,古音撺掇灵竹到剃刀峰上“寻仇”,好像只是随口提点一句,然后便将之抛在脑后。否则,那边信使将至,怎么说也要和自己联络一下,而不是把他晾在这里吹冷风!
腹诽了几句,但由于准备周全,李珣也就不再多想,一边估计着时间,一边绕着剃刀峰慢慢转圈。不管有没有观众,他仍很敬业地表现出一个谨慎多智的修士所应有的态度。
今夜山中无月,亦无人声,山风与鸟兽的鸣叫声掺杂在一起,听来诡异阴森。
此刻,李珣像一只幽灵,静静地飘浮在漆黑的天幕下,与虚空合而为一。剃刀峰就在他斜下方,峰顶白雪皑皑,却被阴影切割成扭曲的几块,狰狞而妖异。
此时山顶上已经站了一个人,看打扮是位女修,因为距离太远,李珣也看不真切。自从这女修两个时辰前到峰顶之后,便站在某处悬崖边,居高临下地看风景,再没有移动过。
这女修应该便是信使了,看那风姿气度,说不定还是妙化五侍之一。李珣在心中揣测,却没有下去招呼的打算,就这么等着时间过去。
周边,水蝶兰正以高明百倍的遁法巡行,方圆数百里一切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感知。
最终,李珣得到一个结论:“看来古音真的有所顾忌。不过,既然她铁了心要‘骗人’,便不可能只打出灵竹一张牌……啧,麻烦。”在念头转动之际,子时一刻终于到了。李珣深吸一口气,胸口无底冥环蓦地加速转动,辽远无边的九幽之域如斯响应,九幽地气从冥环深处喷发出来,再转换为最精纯的幽明阴火,直漫入这黯沉的虚空中去。
剃刀峰上,信使立生感应,抬头向这个方位望来。李珣也现出身形,并不迟疑,向着峰顶飞射过去,转眼便落在信使身边。
离得近了,李珣便发现,来人果然是“妙化五侍”中人,而且是地位仅在宫侍之下的商侍。李珣很少与她见面,只是依稀记得,此女平日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出手,则狠辣绝情,是个狠角色。
不过,在此刻,商侍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裙,垂手而立,全身上下并无半点儿装饰,清秀朴素得像是个丫鬟。只有黝黑晶亮的眼眸中,透出的森森冷意,才稍显出她的不凡之处。
见是此人前来,李珣心中稍打了个突,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初次见面”的矜持。不过,就在他还在考虑,是否要先开口打招呼的时候,商侍却干脆利落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一寸见方的紫玉盒。
虽然峰上昏暗一片,但这玉盒却发蒙蒙光华,显然珍贵无比。
至始至终,商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李珣见状,干脆也封住嘴巴,只将目光放在玉盒上,并没有贸然伸手。
纯凭眼力,李珣可以看出,这玉盒应该是由一整块东阳紫玉镂刻而成,除去精致的雕工外,就再没有任何修饰。只是仔细观察,玉盒上氤氲紫气中,却流动着几道头发粗细的莹绿光丝,时聚时散,灵动非常。
这绿光应该就是碧火流莹咒法的封禁了。对咒法一系,李珣勉强只能说是粗通大略,也就看不出其中玄妙,只能凭此确认,这盒子确实是阎夫人欲得之物。
商侍见李珣已经观察仔细,仍不开口,只将玉盒以双手轻合,向前递出。
李珣见状,身体外松内紧,伸手去接。忽又想到阎夫人的吩咐,手掌伸至半途,便手指屈伸,幽明阴火随印诀变化而延伸至体外,又以一种极玄奥的方式,转换质性,化为莹莹碧火,在虚空中一绕,“哧哧”微响中,紫玉盒上数道绿烟弹起,在空中消散干净。
如此,紫玉盒上的封禁便解开了,商侍见状,一手松开,李珣也就顺势将玉盒接过。真息透入,很快就摸清了盒子的构造,稍一使劲,盒盖便即应声弹开。
盒内空间出奇地狭小,事实上,只是在正中央留出一个半圆孔洞,里面置有一颗淡金色的圆珠,应该就是阎夫人所说的“金丸神泥”,而其中又封着什么,就非李珣所能知了。
李珣看得很清楚,金丸神泥外层,也如紫玉盒般,缭绕着一圈莹绿的丝线,而在盒盖内侧,还刻着几行蝇头大小的字迹。
搭眼扫过,文字晦涩不通,应该是某种暗语,除了阎夫人与古音,怕是谁也看不懂了。
他神色平静,轻轻合上盖子,将玉盒收入怀中。再抬头看商侍,这位沉默到底的女修只是微一点头,身形倏然后移,竟就这么飞身离开。
李珣怔了怔,继而哑然失笑,演了这么一出荒唐的哑剧,若非自己知根知底,必会给搅得满头雾水。然后就在迷迷懵懵里,被人从背后一刀子捅死─这大概就是古音的期待吧。
这时候,水蝶兰在远方操控蛊虫,以特殊的震动频率表明,商侍已经飞出百里之外,看起来,确实是要置身事外了。
可问题是,她置身事外,万一“百鬼”出了事,这关系重大的玉盒又该是怎么个安排法?
若不是封禁无误,李珣简直要认为,手上的玉盒是赝品。末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开始考虑请水蝶兰来演一出双簧,看是否能引蛇出洞,把局面弄得再明朗些……“谁!”李珣突然一声叱喝,声如惊雷,其中已用上了慑魂魔音的功夫。而更早半步,他身形偏转,袍袖翻卷,一抹淡淡的烟气射出,正中侧后方冰层上方,立时血肉迸溅,峰顶的雪地被染红一片。
“雪鸡……不对,哪有雪鸡晚上出来觅食的?这山峰也太高了!”李珣走上前去,仔细察看,不过,他就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从那一堆碎肉里察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这雪鸡一死,他身上被窥伺的感觉便消失无踪,难道说,他就是被这雪鸡给“偷窥”了?
就他所知,通玄界有许多控制飞禽走兽以充耳目的法门。像是已覆灭的百兽宗,就是其中翘楚,此外,他也见识过落羽宗的“告死鸟”。存着这个念头,他游目四顾,却没发现附近还有什么异样之处。
越是这样,他心里反而越不对劲,正打算叫水蝶兰回来,请教一下。哪知他还没有动作,体内蛊虫便已先激烈震荡起来,这是水蝶兰发现敌人后的警告。
李珣纵身猛扑到悬崖边上,算准方位,眺望过去,入目的却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正奇怪的时候,黑暗中冰蓝光芒一闪而逝,水蝶兰的气息猛地涨起,旋又消匿无踪。紧接着,至少五道以上的强烈反应从那个方向喷薄而出,相隔数十里,依然威势不凡。
李珣刚有所触动,身子忽然僵住,下一刻,他身后明光大放,整个雪峰像是燃烧了起来,映满了金红色的光。
李珣猛地扭头,正好看到,在山峰的另一侧,遥远的地平在线,正有一个巨大的红色光球冉冉升起,一时间天地亮如白昼。
太阳出来了?
此时此刻,对面那些所谓的“强烈反应”,便如同草尖上飞舞的莹火,在“烈阳”的强光下,化为乌有。前后剧烈的差异对比,让李珣愣了神,直到来自远方的冲击波横扫过来,才回了神。
只一瞬间,峰顶的积雪便给扫去大半,蓦然拔升的高温更将剩下的雪层融成千奇百怪的造型。李珣弹开扑面而来的雪水,也终于明白了那边发生了什么─“天芷大战妖凤……妖凤竟然杀回来了!”李珣也不知道,他应不应该为自己的未雨绸缪而得意,他只知道,当这惊天动地的碰撞开始,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的变故,都在刺眼的强光下,彻底显露出来。
表面上的简单和平静,被彻底颠覆,而他能否全身而退,就要看他是否能够迅速抓住复杂局面下的核心脉络。
此时,他似有所得。
身侧风声飒然,水蝶兰现身出来,此时,她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女杀手面目,手上还提着件血淋淋的玩意儿:“喏,这个给你,是个想偷偷摸摸潜过来的家伙,这家伙本事泛泛,同伴里却有几个硬点子。”李珣瞥过她手提的头颅,没有去接的意思,只是觉得此人有些面熟,联系之前那几处反应,李珣忽然道:“冥王宗?”
“一语中的!”水蝶兰笑吟吟地将断头扔掉,“两个灵尊,四个冥将,应该是此时冥王宗一小半的战力了,他们挺看得起你。”李珣哼了一声,以他现在的修为,这些人还真不放在眼里。两个灵尊或许麻烦些,可他即使不能战而胜之,却也是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只是,这也是古音借来的刀子?
先将这问题放在一边,李珣将注意力转到这高峰上某处,口中则漫声道:“再麻烦一下,把他们先引开吧,我这里还有点事做!”水蝶兰略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一扫,却没什么发现。不过,眼下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她撇了撇嘴,不再多问,身形借着远方激刮过来的大风,卷上半空,嗖然不见。
李珣眯起眼睛,看了下远方壮观的战场。只看那连续不断爆发出来的强光冲击,便知道天芷正很好地履行着他们之间的协议,一时半刻,妖凤绝对腾不出手来。而剩下的麻烦,李珣便要自己解决了。
他在峰顶踱了几步,忽然自顾自地笑起来:“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今天才算知道了!”话音未落,他身形猛然前冲,五指成爪,划空时嘶然有声,重扣在五尺之外已经残缺不全的冰层上。冰层蓦然塌陷,隆隆之声,不绝于耳,显出下面蓬松得有些过分的土石地面。
一道人影裹在四溅的冰碴里,擦着李珣的肩膀飞掠过去。
李珣嘿然一笑,反手又是一爪。这是《幽冥录》上“锁魂勾”的手段,阴火在虚空中扭转勾连,交错迸击,声音好似凭空甩出的铁链,猛抽向人影脊背,阴火的高温,瞬间便将人影周围的冰碴碎屑蒸发干净。
阴火与护体真息碰撞,滋然有声。那人身形一颤,正想借力远遁,却不知“锁魂勾”的回力远比去力强得多。李珣五指内收,虚空中“蓬”的一声爆响,阴火收聚之下,硬生生地将那人扯后半尺。
那人似想反击,可方才转了一半,口中便呛出血来,身子慢慢软倒。李珣反倒被吓了一跳:“伤势这么重?羽夫人,你……”委顿在地上的那人抬起头,没有半丝血色的脸上,清丽如昔,却较平日更显得柔弱堪怜,这风姿相貌,不是羽侍,还有谁来?
谁能想到,被北盟和阴阳宗追索了近一个月的羽侍,竟然会藏身到这剃刀峰顶的冰层下。若非刚才天芷与妖凤交战时,冲击波横扫峰顶,使她不自觉发力护体,李珣也未必能发现端倪。
李珣这边是惊喜,而羽侍看到他,神情便要复杂太多了。看着李珣步步迫近,她身子不自觉瑟缩一下,可是眼眸中更多的却是茫然。李珣看到她这种表现,脚下一停,奇道:“羽夫人?”这一声唤,让羽侍眼中留得几分清明,她微微喘息一会儿,再看李珣的脸时,眼神便正常多了。最终还轻轻唤了一声:“百鬼道人?”看她这样子,显然还记得昏睡前,与“百鬼”的冲突,而且对他的身分应该是有所了解的。
李珣微微一笑,趁机上前几步,拉近与她的距离,这才道:“羽夫人,刚刚冒犯了,贵体可无恙么?”此时,水蝶兰那边也响起了阵阵嘶啸声,声音还在不断地远去。李珣刚向那边瞥了一眼,心中忽生警兆,身形微偏,一道锐风擦着耳轮飞过去,激得脸颊微痛。
李珣皱起眉头,看着羽侍手指上缠回的银丝飞线,摇头安抚道:“羽夫人,你这时出手可不大明智。夫人应该清楚,我和秦宗主的交情……深厚得很哪!”等最后几字出口之际,李珣已经扑到羽侍身前,掌指错落,铮然有声,务必要将其制住而后快。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羽侍的修为,纵然伤势极重,这看似柔弱的美人儿仍展现出超凡的坚韧。
身体虽还是委顿在地,手指上的银丝飞线却灵动非常,伸缩间嘶嘶有声,将身前空间切割得七零八落,凌厉狠辣。李珣一时竟找不到下手的空隙,反而因为顾忌她的身体状况,束手束脚,无奈下只好跳开。
事情倒也奇怪了,他这边才自退开,羽侍反而泄了力,先前锋利无匹的银丝也垂了下去。看她面上气血转换之相,恐怕正硬压着一口鲜血,没有喷出来。
“时间紧急,没空陪她慢慢玩。不若我正面佯攻,让幽一在后面偷袭了事便罢!”李珣知道这种意志坚定的对手,最没有道理好讲。当下也不再讲究什么,只想着尽快解决,挟着她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再说其它。
便在他意图召出幽一之际,侧方天芷与妖凤的第二波巨大冲击轰然扫过,乱石冰屑漫天飞舞,尖啸声凄厉刺耳,李珣甚至觉得脚下的剃刀峰都在摇晃,随时可能被这风暴击断。
在这风暴中,羽侍终于露出她油尽灯枯的真实状态,她呻吟一声,竟然定不住身子,被扑面而来的狂飙吹翻在地,忍了许久的那口鲜血喷洒出来,染红了身侧的冰面。
这对李珣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他忙快步上前,低头察看羽侍的伤情。羽侍此时神智依然清醒,却再没有了抵抗之力,勉力推拒的手臂亦被李珣抓住,挣了两下不果,眸中竟流下泪来。
“怎么搞得像老子要强奸你似的……”李珣讨个好大的没趣,也懒得再说什么。确认羽侍并无性命之忧后,他正要将其制昏,忽见这美人儿唇瓣微动,在喃喃念着什么。他好奇心起,侧耳倾听。
“姬儿,姬儿!”羽侍口中只是反反复覆的出现这个的称呼,把李珣弄得一头雾水。按理说,这样的称呼,只是自己的孩子用吧,难道是秦婉如的小名?
李珣试探性地问了句:“羽夫人,你想见秦宗主……咦!”身外大气压力的变化,使他心生警兆,他猛地直起身,冷盯向悬崖外的虚空。在那里,一个人影静静悬浮,像是有形无质的幽魂,也如李珣般冷冷看来。
两人目光对上,李珣心中蓦地跳出极度的荒谬感觉。彷佛是时光倒错,除了双方位置对换,眼前这情形,与一刻钟前是何其相像。
他深吸口气,直面商侍清冷的面容,强自开口笑道:“这位……怎么有闲回来?”在大风的吹拂下,商侍身上的布裙发出“卜卜”的声响,偶尔一现的身姿曲线颇是夺人眼目。不过,李珣更注意她拢在袖内的双手。
听到李珣说话,商侍仍沉默了一会,才在今夜首度开口。她的嗓音颇为好听,却缺乏情感起伏:“道长手上的东西干系很重,不如早早归去。我家五妹,便由我照顾吧。”
“哪里的话,这位,咳,道友,咱们虽有一面之缘,可我与你并不相识,却知道这位羽夫人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为安全计,不如由我护送她前往,若道友不放心,一起跟去也成。道友意下如何?”商侍自动将这些废话忽略,目光转向羽侍,眉目间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显露:“五妹,宗主让我对你讲,人心险恶,你的性情终究不适合外面的世道,不如归来,在谷中了却残生罢。”羽侍在见到商侍的同时,便强支着身子坐起来,此时闻言,脸上凄然一笑,微微摇头道:“我既然脱去了那把锁,便不会再扣上去。更何况、更何我那孩儿……”
“孩儿?”李珣本能地觉得,这“孩儿”并非是指秦婉如,只是,羽侍哪里又来的孩子?
正思量间,他忽感到商侍眸光如利刃般刺过来,看那意思,应该是认为他在旁边碍眼,让他快滚。对此,李珣微微一笑,故作不知,却也不说话,想试试能否从两女的对话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商侍再刺过来一眼,见毫无效果,神情更冷数分,也不再开口,径直飞落过来。李珣此时便不能装胡涂了,他身形移动,挡在羽侍身前,笑道:“道友……”才吐出两个字,眼前便是寒光闪动。他眼神冷却,同样伸出手来,仍是“锁魂勾”的手法,与商侍手腕相触,双方身形都是一震。
商侍的眸光几乎已经冻结,李珣也不逊色多少。
李珣心中笃定得很,就算大家都想动手,多少也得要顾忌旁边的重伤号吧,而若就此僵持下来,当然最好不过。他就可以趁机诱导二女说出更多的信息……哎?
彷佛鞭子抽打空气发出的爆音,商侍以一记泼辣的裙里腿击碎了李珣的计划。仓促之下,李珣不得不后撤避开锋芒,商侍却不追击,而用手指在半空中连弹,如抡琵琶,空气中也发出连串清脆的震音。
“穿心曲?”李珣一直对妙化宗的诸多法门卖力研究,见状不敢怠慢,先是一声震喝,干扰那渐起的节奏,手上随即变换印诀,幽明阴火与外界元气嗡然共鸣,虚空中开裂了无数如婴儿小嘴般大小的裂隙,灰白火光便从中喷射出来,将商侍罩在其中。
当然,李珣也明白,这种雕虫小技没什么实际效果,他也只是要争取时间,飞身去抢羽侍的所有权。
果然,商侍翻掌便将这阴火迫散,身姿疾如飞矢,也抢了过来,只是李珣比她近得太多,伸手便拿住了羽侍的肩膀,阴火透入,闭塞气窍,将其制昏过去。
商侍见羽侍落入李珣手里,身形却依然未停,手上甚至更加肆无忌惮。李珣还没想好怎么脱身,便觉得身后如重鼓鸣响,轰然声中,强压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怪叫一声,噬影大法全力发动,身形像是化成了虚无的影子,映着远方强烈的光源,四溢流散,令人捉摸不定。
商侍攻势一滞,李珣哈哈一笑,就藉这个空隙,猛地向上拔升。由于体质原因,即使不用血影妖身,他的速度也接近顶尖水平,商侍失了先手,哪还能追得及。
李珣目光向下一瞥,见商侍正拼命追来,双方距离却越拉越远,心中大快,口上仍不饶人,高声叫道:“道友,我们交换信物在先,你在此和我翻脸,意欲何为?”商侍对此充耳不闻,容颜冷凝,只是奋力直追。李珣冷笑声中,轻松地将双方距离拉得更远,他也不再去管商侍如何追来,回眸向水蝶兰那边望去,估摸着如何与其会合。
更远处,天芷与妖凤的碰撞,进入了新的高潮,刺眼的光芒使方圆百里亮如白昼,让人看了咋舌。李珣眯起眼睛,正要看得更清楚些,天空倏然间昏暗下去。
李珣眼眸猛然大睁,与之同时,一声穿云长唳由极远处透空而来,贯入耳鼓,直令人五脏齐震,痛苦至难以言道。
没等他有所反应,眼角处青光闪动,恍如一横空长翅,击山断云而来,剎那间抹消他所有反应的可能。
无声无息,李珣肩上一麻,紧接着便是漫天血雨喷洒,羽侍浑身浴血,翻翻滚滚地下落,与她同时落下的,还有李珣一条齐肩断去的手臂。
李珣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他呆呆地停在半空,无论是翻滚下落的残肢,还有商侍、羽侍渐渐贴近的身影,在他眼中流过,脑子里则充斥了这样一个念头─青鸾、青鸾!这便是青鸾!
下方,商侍的手指已触到了羽侍的衣带,她正要发力,同样是青影闪过,眼前的羽侍突然就变成了那位清高孤傲的绝顶妖魔。
大骇之下,她甚至忘记改变手法,只觉得一道冰雪般的眸光扫过,她如剑戟般前刺的手指,显得那么碍眼和尴尬。
巨力嗡然迸发,商侍惨哼声中,被青衣长袖远远扫飞出去,直飞出数里,才停下身子。
青鸾立在虚空中,身姿挺拔如松,青衣一尘不染。在她身边,羽侍仍在昏迷中,身体却似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住,平躺在半空。
青鸾的眸光在她身上稍一打量,便移向半空中其余两人。
被她目光扫过,无论是李珣还是商侍,都有一股深重的寒意,从心底喷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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