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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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海上,一道血光撕裂夜空,像是环绕天际的彗星,带着长长的不祥尾迹横过海面,转瞬又无影无踪。
李珣现在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状态。
比较确切的描述是:他的身体已经虚化了,他的皮肉骨骼已化成了一片有形无实的虚影,随着风,无规则地变换着形状。
血光表面是一层层翻涌不息的“火焰”,其间则吞吐着汨汨血流,生生不息。
莹莹妖异的光芒透过这层影子,发出血红色的光彩。
李珣从未有过眼下这样的感觉,他的身体像是化做了一阵风,在万空长空无拘无束地吹拂着,没有任何的阻碍羁绊,彷佛可以穿透一切,与天地相接往来。
他的心似乎变得无穷大,正在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感受着万事万物各自独特的脉动。
尤其清晰的,是那些具有活力的生灵。
透过这特殊的管道,李珣甚至可以感觉到远在百里之外,大海深处,某只鱼儿隐蔽微弱的生命波纹。
然后只是一个动念,便如同撕开一张薄纸,轻而易举地将那鱼儿的生机割断。
“真是奇妙!”
李珣也是第一次运用这“血影妖身”,他就像是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时间玩了个不亦乐乎。
现在的李珣心中没有任何顾忌,如此的纵情恣意,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而一旦拥有,也很难再拔出来的美妙滋味儿。
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大笑起来,笑声中,他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反应很强,速度……咦?速度怎么这般快法?”
若说李珣此刻的速度是惊世骇俗,那么,这“新目标”的速度,简直就是没有天理人性了!
就李珣所感觉到的,这速度甚至比传讯飞剑还要快上一截,若不是反应极其强烈,李珣根本不会认为那会是一个生灵。
心念一转,感应方式便也相应地改变,“新目标”的生机脉动很快化为一系列具体可感的信息,最终还原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体。
在“看”到这人的模样时,李珣扬起了眉毛。
“哦,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也就是一闪念间,后方海天交界处,已闪过一道银色流光,来势好快,李珣甚至没有再度思考的机会,那银光已近在眼前。
李珣一声大笑,妖异的身形漫空一卷,血色的光雾便映彻半边天空。银色流光虽是迅捷无匹,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前,根本就没有回避反应的空间。
没有任何悬念的,银光直直撞入血雾中央,转眼间,光芒黯淡,彷佛是强酸洒下,银光之中连连响起“哧哧”的怪响。
“娘喂,是血影妖身!”
李珣已相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胖胖的身影猛地从血雾中穿出来,马上又一头栽到海水中去,海面上立时激起一层厚厚的水雾,足以遮挡住绝大部分人的视线。
只可惜,李珣现在不是用“眼睛”来看的。
尖啸声起,海底下实时传上来一声惨哼,没过多久,那胖子便在十余丈外的海面上浮上来,脸色灰败,看着这边的眼神却相当冷静。
李珣低哼一声,身子化成一道血光直冲过去,那胖子反应也快,手上一缩一伸,便又将那惊神钟取了出来,迎面一挡。
只是出乎胖子的意料,血光没有硬撞上来,而是当空一卷,如灵蛇般绕过他的肥躯,直抵其身后。
胖子反臂便要再用铜钟去挡,可是胳膊才转了半圈儿,他的身子便整个地僵直了。一股真息透体而入,一入体内,便化为千丝万缕,锁住了他几个关键经脉。
刚刚在鲲鹏老妖面前全身而退的奸狡胖子,此时却已沦为另一人的阶下囚,且全无半点儿还手之力。
李珣一制住胖子,便恢复了正常的人身,稍稍适应了一下,方笑道:“这或者就是现世报吧,对不对,大师哥?”
先前胖子害他,叫他“三师弟”,这回他也借花献佛,回了一声“大师哥”,自是讽刺意味儿十足,也等于是通报他的身分。
不过出乎李珣的意料,那胖子虽然脖子也转不动,却仍嘿嘿笑道:“错了,错了,俺排行第二,要叫,也要叫二师哥才成!”
李珣对这样的油滑腔调近乎免疫,尤其是亲眼见到这胖子眼也不眨一下,便将他师弟当作饵食,供他逃命之用,且顺手便将一边无辜旁人扯入泥潭,若是这样还把这胖子当成寻常人物,那可就真是取死之道了。
所以,李珣再不理他,而是不客气地将他背后两片已有污损的银白飞翼扯下来,放在手上掂了掂。
他是记得这件宝贝的,当年,林无忧那小妮子,便是用另一副这样的法宝,逃脱两散人的埋伏。
“原来是夜魔无影啊,怪不得只是受了点儿伤,便能从鲲鹏手里逃出来,嗯,既然已等于是报废了,让我拿去研究,总没问题吧!”
胖子努力地点头,动作僵硬,但充满诚意:“自然,自然。师弟你拿去是应该的,不只这玩意儿,俺身上这些宝贝,只要师弟你有意,尽管拿去,只要你消消气,放过师哥这一回……”
李珣这回是真长见识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这么不要脸的,一边求饶,一边还要占着苦主的便宜。
到底是说他怕死好呢,还是有恃无恐好呢?
李珣稍稍察看了一下,找到夜魔飞翼的控制机关,真息透入,这偌大的飞翼在一阵咯咯怪响之后,似乎也从刚刚的污损中恢复过来,嗡地一颤,竟不可思议地收缩成只有掌心大小的金属薄片,可谓巧夺天工。
李珣将其收入怀中,同时心里也有了些计较,他试探性地问道:“瞧你这一身珠光宝气,家底如此丰厚,想必是个有背景的。这儿离天星海不远,千帆城的?”
还没等胖子回应,李珣又自我否决道:“千帆城里都是一些纯朴工匠,怎么也不会出你这种货色,是了,千宝阁,对不对?”
胖子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果然是千宝阁!
这个以收集此界最珍稀法宝为立宗之旨的奇特宗门,向以金空、银空、人空、心空的“四空训”闻名于世,故也号称四空千宝阁。
其中金空、银空就是收藏要有品味的意思,而人空、心空,嘿,见到这胖子的行事,便是傻子也能明白个八九成了。
“贵姓?”
“不敢,免贵,姓箕,克绍箕裘之箕,箕不错!”
难得这胖子也能雅上一回,却也更让人忍俊不禁,不过李珣永远不会忘掉,这厮面不改色地将师弟牺牲掉的手段。
这并非是道德上的不快,而是纯粹关乎自身安全的危机感。
心意反映在手上,李珣不免加了一层力。胖子立时杀猪般大叫起来:“宝贝给你,不要杀俺!”
李珣只是在他背后微笑:“千宝阁的宝贝是不错,不过杀人取宝怎么说也比与用宝换命来得划算。何况我这人确实小肚鸡肠……箕二师兄以为如何呢?”
他多说了这一句话,胖子便从听出了些味道来,忙不迭地叫道:“怎么会,这是赔啊,大赔!俺一听师弟你说话,就知道咱们是同道中人。这世上的生意,哪个不是商量出来的?师弟你莫要杀俺,杀了俺,可就错过了一场大买卖呀!”
“哦?是吗?”
“当然,当然!俺知道师弟你气俺刚刚不够义气,不过咱们也都还活着,那也就不是深仇大恨,来,俺身上携的这几年法宝,便是送给师弟你压惊的,也算哥哥的赔礼。”
胖子一副海量气派,也亏他能对着前面空荡荡的海面,说得这样言辞恳切,语句生动。
而这还没完,见李珣没有不耐烦的表示,他更是打蛇随棍上,说得口沫横飞:“至于咱们兄弟,一见如故,来日方长,今日能揭过这梁子,兄弟你今后便有俺这么一个大财神师兄,日后也好在此界厮混不是?”
看这胖子说得越来越热乎,口气也越来越大,李珣倒是对他在千宝阁的地位更感兴趣了,不由笑问了一句:“那大师哥在千宝阁所司何职啊?”
“嘿嘿,不怕师弟你笑话,师哥近几年来走了狗屎运,一路高升,如今已升任千宝阁阁主之位!”
……
任是李珣心志如何稳定,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脑中也有一个极短暂的空白。
紧接着,他猛地反应过来,手下便要加力,然而手指内合之际,胖子颈后肥肉突生一波诡谲的震动,同时体内自生抗力,竟然将李珣透进来的燃血元息消融干净。
肥壮的右腿向后撩起,却比任何一柄神兵都要来得锋利,更要命的是,在这一根肥腿击中李珣小腹之前,胖子那凌厉阴寒的神念已将他彻底锁定,让他肢体都开始不听使唤。
这丝毫不逊色于之前李珣制住他的那记手法,如果不及时避开,李珣毫不怀疑,他会被这胖子一脚剖成两半!
两人的身形蓦然分开,胖子像一团肉球向前翻滚过去,稍前一线,他手腕上那串卖相不凡的佛珠齐齐粉碎,有一粒残片甚至打在他的肥脸上,划出一道浅痕。
胖子很快就转过身来,身形伏低,两眼第一次正视李珣这个对手。
李珣手指抹过小腹,他的外袍裂开了一个小口,却并没有伤到皮肉,但也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这可真的不太妙,李珣甚至来不及去后悔什么,他那颗已经愈来愈敏感且躁动的心脏,便代替他做出了回应。
李珣对血影妖身的战斗方式还不怎么习惯,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保持这副身架出手。
但似乎是因为先前一次彻头彻尾的“魔化”,他此时的爆发速度竟然仅比“血影妖身”时慢了一点点,依然惊世骇俗!任那胖子如何戒备,血光耀目之际,也只是眼前一花,打击便已及体。
“呵!”
胖子吐气开声,本来肥胖的身子竟又鼓了一圈儿,一波由内而外、喷发而出的真气湍流,像是一堵巨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在速度差距太远的情况下,这比任何遮挡都要来得有效。
李珣撞在这堵气墙上面,身体立时为之一展,妙至毫巅地一个卸劲,消去巨大的冲击。
与之同时,来自于对手的生灵脉动,便透过这气墙,如一幅长卷在眼前铺开。
这自然比一条鱼的结构复杂多了,可是李珣却具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觉,几无滞碍,便将对方几个要命的气机聚合的“节点”分辨出来,紧接着,燃血元息蓬然点火!
“停手,罢战!”
自称是千宝阁主的箕胖子大声呼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是李珣按出的一根拇指。
拇指按在气墙上时,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神,霎时间几乎收缩到了针眼儿大小,他倒抽一口凉气,惊叫道:“血神劫指!娘喂!”
霎时间,气墙分解─这并不是被更强大的力量击碎,而是以一种诡谲妖异的手法,透入气墙内部,瞬间蒸发维持其存在的关键节点,使其从内部彻底崩溃。
而这种“分解”有着超强的传染性,几乎可以通过任何介质,传导至与其相关联的物体上,再促成下一个分解活动。
相较于这湮灭一切的可怖威压,前段日子某个小虫子使出来的所谓“血神劫指”,简直就是个笑话!
胖子作为最直接的承受者,感受自然也最为深刻,他肥胖的身子再度化为弹球,向后飞滚。
这一过程中,他已将惊神钟擎在手里,在李珣第二击到来之前,猛力一敲。
雄浑辽远的钟声贯耳而入,这是李珣首次正面应对惊神钟的震波,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胖子会用这钟来抵挡鲲鹏老妖。
这钟声好生古怪,虽然他此时骨肉气血几已化融为一,更及时封闭相关窍穴,但这钟声却是无孔不入,甚至可以通过外界大气的震荡,使身体产生共震,其频率之多变,使人欲拒无从,而神智更是在震动中昏眩起来。
只是这么一晕,胖子便逃到了数里之外,遥遥的仍是大叫:“师弟莫要发火,俺错了,错了还不成吗?”
李珣皱紧了眉头,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明白了。
这奸狡的胖子,明明实力惊人,纯以修为论,肯定还在他之上,刚刚他完全是凭借血神子的诡异手段,才占得些许上风,若是真打下去,时间长了,还可能转了风向。
想来这胖子心里也是雪亮,可为什么偏要做此形状?
李珣毕竟还是理智重过冲动的人物,也更倾向于用脑袋解决问题。在稍一权衡之后,他终于还是暂缓身形,只是稍稍拉近了些距离,盯着胖子那肥脸,微微一笑。
“箕……阁主?我记得贵阁当家的,不是竺良,竺阁主么?什么时候换了二师兄上去?”
箕胖子一边作势擦汗,一边笑呵呵地向李珣这边靠。
“那可是老黄历了,就在五天前,俺那师哥已经卸了任,要将阁主之位让于俺。只是阁中几个掌柜的还有点儿异议,便派下来个差使,要俺到这东海海底找件宝贝,作为资历。
“哪想到却碰上鲲鹏这老妖怪,连那几位掌柜的派来的帮手都赔了进去。唉,赔大了,赔大啦!”
听箕胖子说得轻松,李珣却可以从中听出许多别样的意味儿来。
就像是胖子随手牺牲掉自己的同门一样,那所谓的卸任、差使,甚至是帮手之类的言辞,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知,让人品尝到其中浓郁的阴谋和血腥气。
他唇边微现冷诮的弧度,却也暂时接受了胖子的说法。不过,很快胖子的举动便让他眼皮一跳。
脱衣、脱鞋、掏兜……一系列事情干下来,转眼间,这胖子便只有一件短褂外带半载短裤遮身,手上却是诸般事物堆成小山。而这个时候,胖子也已经来到李珣近前,两个相距不过数尺,已经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了。
李珣一眼扫过,便知胖子手至少有七八件品级不凡的法宝,价值不可估量。
“你这是……”
“没啥,师哥我说话算话,师弟你能停手放俺一回,俺身上这些宝贝,便全是师弟你的了!”
箕胖子嘎嘎一笑,一副海派模样,不过转脸便现出些尴尬神色。
“嘿,本来还有一串檀香珠,只可惜刚刚用它消解师弟你的制脉术,已是废了,还有……惭愧!那惊神钟是哥哥执掌宗门的信物之一,师弟你宽宏大量,就免了这个吧!”
李珣冷眼看着胖子一番声色俱佳的表演,心中倒将这胖子的身分肯定了八成。
刚刚这厮用以摆脱禁制的手段,正是千宝阁诸法门中,代表性的“嫁衣法”,有此一手,这胖子便不是阁主,也必是高层人物无疑。
想了一想,他也点头笑道:“师哥言出必行,小弟佩服,不过,既然师兄说咱们是同一类人,便都应该明白一句话,所谓无事献殷勤……是不是呢?”
“师弟你过虑了……”
胖子还是一副笑脸迎人,但一碰到李珣冰冷如霜的眸子,却也打了个嗝,忙改口道:“呃,好吧,说实话,俺确实也有那么一些考虑!
“这头一条嘛,就是消灾免祸,师弟你也看见了,鲲鹏那老妖怪日后必不与俺罢休,这好不容易瞒下身分,算是暂时避过锋头,如何还能再树强敌……
“嘿嘿,师弟现在比起鲲鹏是差了些,像你这般,修血神子能修到‘血影妖身’的,近万年来还是头一份儿,惹不得,惹不得啊!”
李珣只是冷笑。
胖子见打不动他,只能接着再扯下去:“接下来想的便长远了些,哈,师弟应该知道,修血神子这种魔功,实是不怎么能见容于世的。当然,以师弟的实力,天下大可去得,可是仅仅是横冲直撞,如何还能享受到此界的乐趣?
“今日你我二人有缘结交,又一见如故,若师弟你不嫌弃,俺这作师哥的愿意为师弟你提供几个享乐的地方,也能增进咱们之间的交情不是?”
听到这里,李珣心中已是雪亮,这胖子果然奸滑,虽被血神子给晃花了眼,以为他是个“面生”的,但能马上想到笼络人心,以图后事,其眼光便是一等一的长远。
“还有……”
箕胖子倒是说上了瘾,不过这回却是有意压低了声音,很是紧张的样子:“还有,师弟你实在不会挑出手的地方。刚刚还好,没弄出大动静,否则又是一桩麻烦上身!”
“嗯?出手还用挑地方,这是哪儿?”
这个理由李珣却没听明白,他四面打量了一下,入眼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此时与胖子闹了半晌,天色已微微发亮,勉强能分辨个东南西北,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征。
箕胖子摇头道:“刚刚我听你说‘天星海’,便知师弟你估错了位置。照我的估算,这儿应该已经出了东海海域,离‘天星海’起码十万八千里,嘿,这里不是海,是河喽!”
“河?”
李珣眉头一皱,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这一夜飞过的距离。
不错,他以血影妖身的状态赶路,速度起码是正常时的两倍有余,飞了半夜,已足以抵过平日一天的路程,那么这里已经是……
“若我所料不错,这里已经是星玑剑宗的地界,六大绝地里,位置最飘忽的‘星河’所在。
“这些日子,两大剑宗火并,正是如火如荼。明心剑宗还好说,可那天垣老儿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每日控着那‘星河’来回飘荡,座下弟子也是满处乱飞,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咱哥俩儿就给陷进里面去了……咦,师弟你在听吗?”
李珣闻言回神,却也不刻意地掩饰,只是点头道:“星河为天地造化,为天星投影,运转则以星辰移换为纲,星力牵引之下,移位、涨缩倒是寻常事,未必是天垣自主操控。”
胖子闻言一奇,接着便大喜道:“师弟果然见识不凡,看上去禁法造诣也是有的,如此能耐,不如便随了哥哥我吧,在本阁挂个客卿头衔,也能省掉不少麻烦……”
“麻烦”二字尾音未消,李珣便突生感应,约数十里外,数个生灵气息突兀出现,直向这边飞过来。
胖子明显不如他敏感,犹自唠叨个没完,李珣瞥他一眼,沉声道:“有人飞来了!”
胖子脸上一紧,似乎也用了什么手段,很快就发现了来人的踪迹:“娘的,这味道儿一闻就是星玑剑宗的。天垣老儿的弟子同他都是一个脾气,有理也说不清的,师弟,咱们躲躲?”
看他这模样,李珣便知,这胖子与星玑剑宗的矛盾,恐怕不只是一个“怕麻烦”便能解释得了的。
不过李珣心中此时也有了算计,对胖子的招呼竟也同意了。两人当即没入海面之下,潜得并不深,可藉由光影反射,足以隐匿身形,并收起周身气息,其手段竟还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刚刚隐下身形,海面上便遥遥传来一声剑吟,李珣也算是御剑的大行家,剑吟声一入耳,便知御剑这人修为相当精湛,其真息与剑器交通往来,振荡之声如鸣金击玉,正是其修为精纯明透的表征。
如此修为,御气飞天亦是等闲事,御剑飞行实在是最从容不过。
剑吟声在二人刚刚停留的海面上止息,随即远方又有几人追来,但仅听其剑响,便知修为比最先这人差了许多。
很快这几人便在海面上汇集,有人开口道:“允星师兄,可看到刚刚敲钟那厮?”
那被称做允星的,应就是最先御剑而来的那位,闻言回应道:“不曾见得。”
声音铿锵,有金石声,颇有气度。
李珣对星玑剑宗的人物也算有所了解,听到允星之名,便知道这是天垣老儿很看重的一个弟子,向以杀伐果决闻名的,在通玄界堪与连霞七剑齐名,是个人物。
这允星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周围那些师弟、后辈也都噤口不言,显出允星在其中的地位当真了得。
半晌,方听到允星说话:“阳气渐重,天星位移,约在两个时辰后,星河便将移至此处,便是有什么人物也不惧他。散了吧!”
其余人等都唯唯应诺,只有先前问话的那声音叫道:“允星师兄,可那敲钟的……”
“嗯,我知道。”允星平平淡淡地回道:“必是箕不错那个胖子,只是这人身分不同以往,便是找到他,暂时也无奈他何。倒是与他交手那人,我们要小心一些。”
“交手的?”
“此人气息诡异,不是正途,眼下情势复杂,意欲乱中取利的不在少数,一定要小心从事。也好,箕胖子为了阁主之位,偷了我宗的参星盘,如今不讨要回来,便是给他的天大好处,眼下他也该帮帮忙了。”
这话透过海水直传入胖子耳朵里,箕胖子正是个七巧玲珑心,话一入耳,他心中便是一动,感觉允星话中别有他意,小眼一眨,便回头看身边的那位。
“师……咦?人呢?”
黑暗的海底,李珣已无声无息地潜出数十里外。
在察觉到允星气息之际,李珣便明白,气息如此突兀出现,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禁法、结界阻挡,放在这里,不是星河又是哪里?
没想到路上这么一个插曲,倒是大大节省了他的时间。如此,眼下重点便不是和那个古怪的胖子纠缠,李珣当放则放,立时脱身离开,找了一个隐秘处,转换气息,又换上了“灵竹”的打扮。
李珣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转眼间实力掉下几近一半的情况,这是个新奇的体验,但绝不好受。
他皱起眉头,将几乎生疏掉的灵犀诀来回运了十多遍,才勉强让沉重的身体变轻了些。
阴散人现身出来,递给他青玉剑,随即微蹙眉峰道:“小心些,此时若是与人交手,最容易眼高手低。最好是凝定心神,稳扎稳打,才能护得自身无忧。”
对这少有的主动“关怀”,李珣还是比较受用的。他点点头,目光透过海水,打量一下外面的天光,再向阴散人稍做示意,身子便拐了个方向,朝允星最初现身的方位潜游过去。
出于安全考虑,三四十里的路程,他花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估计着位置差不多了,才缓缓上浮。
可才浮起小半,头顶忽地一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透过水层传过来,让他瞬间定住身形。
纯本能地,李珣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星河移位!”
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便永远也想象不到,当一个广被千里的庞然大物,从头上缓缓移过,阴影投射下来,遮蔽天日之际,人们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李珣曾经以为,如鲲鹏老妖之法身,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翼若垂云,挟山超海,由山岳之厚重,飞动而绝迹青空,已经是壮阔高远之极至。
然而此刻,他开始明白,当庞然大物舍去速度,将移动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时,其威压之重,还远在前者之上。
最让李珣印象深刻的,是这个过程中,天地元气剧烈的变动。
这变动的起因,并不是巨大物体移位而造成的大气扭曲,而是由以亿万计的气机变化,汇聚在一个整体性的“框子”里,在参差错落的彼此作用和影响下,造成天地元气的剧烈活动。
这与东南林海“水火同源”的禁法颇有差异,差别在于,东南林海是汇聚诸方气脉,为雾隐轩之用,也以雾隐轩为中枢,统御一切,是一个“外、里、外”的规则结构。
也就是说,以人力安排天力,后天加工者居多,只是以绝妙手法将这后天痕迹隐藏在天然环境之中。
星河则截然相反,此地为天地造化成就,天然与星辰演化同步,便如大海潮汐,此去彼来,多由天力。
此内的定居者,如星玑剑宗,只是在天然的环境下稍做修饰,布置禁法,后天的可塑性远较雾隐轩为差,但若论变化之玄奥,蓄积之伟力,又在雾隐轩之上。
这一点,与其亲密接触的李珣感受最深。
极幸运的是,李珣并没有处身在“星河”移位的轨迹上,他只是稍稍沾了点边儿,星河移动的方向也恰好与其相背,否则他早被其中庞大的引力吸了进去。
这感觉仅持续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便渐渐淡去。
“哗”的一声响,他将脑袋伸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缓解心脏承受的强压。
喘息稍定,李珣便伸长了脖子,要近距离地观察一下所谓“星河”的外观,可是……起雾了?
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场大雾,这雾气来得古怪,以李珣的眼力,竟然看不透里许以外的景色。
而且,雾气中尘粒看似翻滚不定,实则彼此之间扭结作用,与寻常雾气大不相同。
“应该是星河内部元气变动的余波引发的反应。”
李珣很快就在禁法理论上给这个现象做出了解释,而且不只如此,他还很细心地发现了一件事。
“这雾气好像一张网啊,蜘蛛网!其中的气机联结十分脆弱且敏感,一不小心将其搅乱的话……”
这个念头刚一闪,远方数里外,便有一个反应极其强烈的气息高速掠过,外烁的真息与雾气中的细微尘粒发生剧烈的摩擦,旋又通过雾气优良的传导性,直达更远方的某个地点。
果然!
李珣已不愿去想猜那人是谁,他只是对其经过所产生的雾气变化感兴趣。
这雾气中的气机结构自然与星河中的不同,可毕竟是一脉相承,也就对他的推演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除此之外,再加上星河移位时,他感觉到的一鳞半爪,藉以演算的依据便丰富许多。
而且,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允星无意间说出的星河位移的时间,虽只是“两个时辰”这样的约数,可联系当时他出现的位置,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
李珣在脑中将这些难得的信息逐次过滤了一遍,确认记忆无误,才满意地点点头,再度下潜。
今天的收获十分丰富,若是以后几日都能像今天这样,也许用不了十天半月,他便可以勾勒出一张星河周边的禁法草图,如果再多一些运气,他甚至可以……
在后半截念头完整呈现之前,李珣的身子忽地僵硬了。
因为,在他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对晶亮闪烁的眸子,在略显暗沉的海下,绿油油的,妖异,却也熟悉。
“猫……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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