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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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珣眼角一跳,飞快地瞥了阴散人一眼,却没有得到回应。

阴散人又将手掌轻放在羽夫人的额头上,气机稍探即出:“暂时还是不要让她醒来的好,最好以‘入神法’保持着灵识的寂灭状态,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婉如明显情绪不高,只轻声应是,垂下目光。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母亲她……”

“除非古志玄愿意放手,或者……”阴散人神情如水,目光却瞥向了李珣,极之微妙。

当然,秦婉如没有看到这点,只听她沉声道:“或者,去千帆城讨要‘定魂蓝星’,物物相克,也是一法。”

秦婉如眼中光采一闪,旋又黯淡下去:“定魂蓝星?那不是在七百年前,便被毁了吗?”

阴散人漫声应道:“总还能再做的,只是,好像中间还有几份材料,需要找寻。”

说着,她的目光又从李珣面上扫过。

李珣本还在奇怪,一见此状,立时就明白过来。

他心中冷笑,这些话哪是对秦婉如说,分明就是变着法子求他。没有他的同意,便是阴散人再有办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落不到实处。

只是,他凭什么答应?

定魂蓝星这个名目,他听也没听过,但看秦婉如的神情,便知这个宝贝也是不一般的。

一旦“答应”了,只是寻打材料,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真要是这种情形,究竟是他使唤傀儡,还是傀儡使唤他,怕是说不清了吧……

所以,他神情冷淡,对那瞥来的眼神只若不见。

阴散人见他如此情状,也不急不恼,只是忽尔展颜一笑,将话题移了过来:“这次,你做得不错。”

李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阴散人在对他说话。

不得不承认,阴散人做戏的功夫一流,听着这样的口气,李珣胸口竟是一窒。幸好他近日也逐渐习惯了这感觉,及时一笑低头:“哪里,为师叔做事,是应该的。”

“你有这份儿心,很好。不过,正如你所说,人不能白白使唤,毕竟,你现在的地位也不同了,你来我往才是正理。你想要点什么?”

“呃,不敢当……”

李珣才说了半句,心中猛地一醒,这哪是在夸赞,分明就是说着反话,换着法子求他。

前面一句应该是这个意思:“就算我是傀儡,这点儿面子也要给吧!”

李珣眨眨眼,语气恭顺地道:“师叔别这么说,今日之事,未臻圆满,弟子已是惭愧得很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猫儿呢?我吩咐你做的事,你没做好,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这倒也没什么……”阴散人平平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又一瞥秦婉如。

也不知秦婉如将之理解成什么,反正她是一脸会意的表情,看了李珣一眼后,小心翼翼地护持着羽夫人,向下方落去。

此时那些远远遁走的阴阳宗修士也纷纷赶回,见到阴散人和李珣,却也都不敢凑上来,只是遥遥行礼,随着秦婉如下去收拾残局。

很快,高空中便只剩下了关系古怪的两人。

见周围无人,李珣整个地放松下来,抱臂胸前,也不说话,只是冷笑。

阴散人看他这情态,目光垂敛,脸上却是波纹不兴,即使是李珣这当主子的,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现在心中似是在计算着什么。

“灵识复生后,对心神连接的干扰,竟至于此!”

李珣绝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近日来越发地清楚,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驱魂、炼魄、通心三法部中,驱魂、炼魄不过是应用法门,修至极处,也不过是个倚仗外力的投机者,只有“通心”一部,方是达成无上幽冥神通的正途。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李珣的兴趣真在修行之上,那他六十余年来,又何必如此辛苦奔波,出生入死?只在山上闭关苦修不就成了?

李珣固然也有着向往无上大道的心思,但这虚无缥缈的目标一旦与现实冲突,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将这个道理放在眼下,其实就是一句话:“当初怎会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来着?”

且不说他心中的悔意,阴散人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开口:“要制作定魂蓝星,首要材料,便是墨丝蚶宝、金击子、碧光天罗这三件异宝,传闻中,碧光天罗千帆城内还有留存,只有墨丝蚶宝,金击子需要收集……”

李珣扬眉一笑道:“好得很,墨丝蚶宝我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那金击子,是回玄宗炼丹制符的极品材料,其宗门矿山,每年出产不过一两钱,又要用去大半,剩下的百不及一,你要多少?”

阴散人目光沉沉,平静地道:“至少二两有余。”

“起码三百年的收藏!”李珣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墨丝蚶宝又是什么?”

阴散人简单答道:“东海特产,亦是珍稀之物。”

李珣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瞅过去。

阴散人当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眉峰稍蹙,旋即道:“重羽知晓诸多北极之事,若能解去灵灭丝,对你不无好处。”

“这个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很心动。”李珣嘿然一笑道:“可惜,吃不到嘴里的东西,再香也没意思。师叔您比我更了解玉散人,你觉得他会拿这么一个轻易可解的玩意儿,安到羽夫人身上?”

阴散人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这不是古志玄的风格,古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就更不必说了!”

李珣想到他同古音有限的几次交往,只觉得头皮发紧。

那古音的心计深不可测,虚虚实实中,让人摸不到她真实面目的所在。李珣这几十年来,有好几次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当枪头使,吃亏不少,现在真是有些怕了。

阴散人抬头看他,目光黯沉中,更有几分外烁的压力。

李珣倒也差不多习惯了,心中虽是微悸,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阴散人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其实,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她一贯的性格,说出这种话来,其实与软语恳求已没什么两样。

可惜,仍然不够!

李珣哈地一声笑,正想开口,两人的神情却同时一动。

隐隐的元气震荡由远方传导过来,其中蕴含的信息使两人小吃了一惊:“又是和谁动手?”

既然有意外发生,两人也就不能再纠缠下去,当下由李珣使了个眼色,阴散人面无表情地当先动身,李珣身形化虚,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元气震荡的中心,是在地表的某处向阳的山坡上。

等李珣二人暗中潜来,便看到阴阳宗修士布置的营帐,只完成了一半,便都歪歪斜斜地倒伏地上,一行数人将沉睡中的羽夫人护在中央,与另一拨五名修士遥相对峙。

中间还有双方的修士在拼斗,打得尘埃四起,气爆声声。

“哪来这么多闲事?”

阴散人的心情明显不佳,对此横生的枝节,也就没什么好言语。

看她神情,怕是要出手杀人了。

对此,李珣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思,不过,在看到对方修士的面孔时,他眼角跳了跳。

“雷喙鸟?魅魔宗?”

那张脸鹰鼻如勾,眼眸深陷,颇有些鸟相,目光凌厉森寒,一看便知不是个简单人物。

此人李珣见过,正是魅魔宗宗主罗摩什的亲传弟子,号雷喙鹰的,是少数几个既和李珣交过手,又同百鬼打过“交道”的。

李珣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自认为在阴火外烁之前,纯论修为,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有意思了。这雷喙鹰心机深沉,颇有大将风度,绝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和秦婉如这样的成名修士作对,因为这很可能得罪整个阴阳宗。

那么,他是为的什么?

受此提醒,李珣再细看一下,果然,在秦婉如脚下,还躺着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修,身上穿的,却是一袭兽皮制的外袍,看似粗糙,却宝光隐隐,古怪得很。

感觉中,此人似是受了很重的伤,气息微微,眼见是不活了。

想来,这就是双方冲突的根源了。

而这时,李珣心有所感,回头一看,却见阴散人唇齿微微开合,显然是用什么手段与秦婉如联系。

李珣咧嘴一笑,心念也透了过去,阴散人略一皱眉,并无推拒,与他心念契合,将对话的情形送了过来。

“百兽宗?”

李珣很是吃惊,秦婉如脚边那半死不活的兽皮大汉,竟然是已经宗门离散的原百兽宗修士,叫齐飞熊的,而且,还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灵兽护驾,这已相当于明心剑宗的长老身分了。

十年前,散修盟会攻破玄灵洞,毁去宗门法器,宣告百兽宗溃灭。

其实除了宗主狮驼王及有限的几个死硬派以身相殉之外,大部分的宗门修士,均星散四方,成了无宗无派的散修,也算是散修盟会给百兽宗留下的余地。

这齐飞熊并没有什么复宗归根的心思,自然也不会为了那虚缈不实的目标,去浪费自己的大好性命。十年来,他就在此界游荡,真成一个无拘无束的散修,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只是一月前,几个魅魔宗修士寻着了他,说原本百兽宗几位有名的护驾、御兽使已在罗摩什的资助下,准备东山再起,光复百兽宗,请他共襄盛举。

齐飞熊却不傻,不愿给人当枪使,便出言拒绝,哪知那几人当即翻脸,说他不加入也成,但要将身上这件“百兽结魂袍”送上。

至此他才明白,原来魅魔宗的目的,是这百兽宗仅存的数件宗门法器之一,他当然不肯,双方便动起手来。

打打逃逃,本来局势还好,但不久前雷喙鹰加入,当即把他打得呕血三升,亡命而逃。

好巧不巧正碰上阴阳宗一行,他与秦婉如也算旧识,急切之下,便高呼求救,只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便旧伤复发倒下。

秦婉如本来并不想介入此事,只是魅魔宗迫得太急,她这边又有个性急的主动跳出去动手,幸好雷喙鹰那边也颇为谨慎,只放一人出去拼斗,双方则都是趁机迅速整理思路,想将这意外造成的影响,消弭到最低限度。

阴散人的到来,自然使秦婉如底气更足。只要有阴散人压阵,除非是罗摩什亲至,否则,魅魔宗哪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不过,不远处那雷喙鹰的感应当真敏锐,鸟脸上抽搐了下,竞向这边看来,显然是感觉到秦婉如的举动,心中生疑。

阴散人赞了一声:“罗老妖收的好徒弟。”

一声赞之后,她也不客气,使个眼色,让李珣出去应付。

李珣心下微有不满,但是他也知道,对外,阴散人的地位毕竟不同。眼下这种情况,若是雷喙鹰当先一步喝破,对阴散人来说,便会很被动,而早一步出去,又像是怕了他。

相比之下,自己的身分虽有些尴尬,但若是小心应对,效果应该更好。

心中计较完毕,李珣也就不在这上面斗气,暗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施施然迈步,从林木的阴影后走出来,当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鬼道兄?”

雷喙鹰的惊讶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不过更引起李珣注意的,是那个不同寻常的尊称。两人的“交情”完全是打出来的,以雷喙鹰身分地位,没有必要搞这些虚套。

李珣脑中飞转,脸上却一副清闲悠哉的表情,负手笑道:“怎么着?鹰道兄、秦仙子在这荒郊野岭,是在争抢什么宝贝?百鬼不才,在一边看看可好?”

一语既出,双方的神情便都有些古怪。

李珣笑吟吟地看着,眼睛却光明正大地落在了秦婉如脚下,齐飞熊的身上。

“是啊,是抢件宝贝,还是件活宝!”雷喙鹰嗓音略显尖厉,有金铁之声,颇具特色,只是接下来,语气便颇为和气。

“一别数年,百鬼道兄风采更胜往昔,当是修为再有精进,实是不胜之喜。今日见面,却是巧得很,有些事项要与道兄商量,还请道兄暂且袖手旁观,待此间事了,再详细告之,可好?”

说话柔中带刚,又颇坦荡,正是大宗弟子应有的气度,显出此人的修养确实不错。

只是那所谓的“事项”倒让李珣心中跳了跳,不知怎地,心中略有不安。

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自动将有关“事项”的词句忽略,只微笑道:“鹰道兄是熟人,秦仙子也与我薄有几分交情,这袖手旁观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不如这样,若是诸位看得起我,不如将事情始末告知,由我做个调停,如何?”

雷喙鹰犀利的眼神打在他脸上,李珣则以不变的微笑回应。

以雷喙鹰的脑袋,当然能想到他与阴阳宗之间的“暧昧”,但若真的点明,却没有半点儿好处。

现在,雷喙鹰就该好好计算一下,再加上百鬼这样的强手,会对他们的行动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了。

雷喙鹰目光闪烁半晌,蓦地一笑。

“其实,我与秦仙子是没什么过节的,今日之事,本就不该发生……也罢,看在百鬼道兄的面子上,这个夺宗门法器以自肥的叛逆,可以暂且放他一马,想来,秦仙子、百鬼道兄在知道其中缘由后,也不会回护这等鼠辈。”

他这也算是话中有话,颇有些威胁之意,不过无论是李珣又或是秦婉如,对此都不在意。

雷喙鹰也有自知之明,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是唤回手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齐飞熊,转眼便笑道:“百鬼道兄,可有闲暇一叙?”

李珣虽是颇悠哉地点头,心中却凝重得很,能让雷喙鹰乃至魅魔宗做出让步的事项,猜它怎样重要,都不为过。

而这段时间他所做的事中,唯一和魅魔宗有交集的,只有……

当下,他也不多说,径直随雷喙鹰到数十丈外林木遮掩之处,冷眼看着此人布下重重禁制屏障,心中的猜测是越发笃定。

雷喙鹰细致地做完这一切之后,方开口道:“交往贵在坦荡,敝人也就不再绕什么弯子了,百鬼道兄,敝宗主摩什上师嘱托我,为他老人家传个话……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个道理,以道兄的智慧,当有所得。”

饶是李珣心中已有准备,听到这句话,眉头也跳了跳,不过,他很快就顺势扬起眉毛,做了个询问的神情,其表情变化堪称天衣无缝。

雷喙鹰隼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信息。未了只能叹笑一声。

“百鬼道兄,家师很看重你的心计手段,可是,道兄却是看轻了家师乃至五宗联盟诸位仙师的智慧……”

李珣终于确定了雷喙鹰的来意,他心中震动,脸上则将那一丝疑惑化做了然:“雾隐轩?”

雷喙鹰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坦率地“承认”,大喜之下,忙道:“正是雾隐轩,道兄……”

李珣哑然失笑道:“鹰道兄问错人了吧,当日在东南林海,我被这所谓的五宗联盟打得抱头鼠窜,至今郁郁。而如今,你们却找我来要雾隐轩?哈,荒唐!”

不等雷喙鹰开口,他又扬眉道:“看鹰道兄的模样,雾隐轩之事,难道已经尘埃落定了?贵联盟集数宗之力,高手无数,也没得着好处?还是在这儿乱放烟幕,扰人视线哪?”

说着,他脸上便现出极真切的疑色来。

雷喙鹰被反咬一口,哭笑不得,但此人毕竟也是了得,很快便调整心绪,也不管李珣如何转移话题,只是把住根基,从容一笑。

“道兄使得好障眼法。可惜,所用非人。萧重子是个什么材料,道兄应该也清楚,若是连那种废柴都能在莫宗主等人眼皮子底下夺宝而去,我们五宗联盟干脆解散算了。”

说话间,他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掌心。

这是一块铁石类的玩意儿,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像是被火炙烤过,焦糊糊的看不出本来材质。

李珣刚看到这个,眼角便又是一跳。

这个变化却是瞒不过人了,雷喙鹰看得真切,低笑道:“若是寻常衣料,在腐骨仙师的‘赤血乱’下,怕是早要化灰而逝。只是贵宗出产的‘雾松铁’果然材质非凡,只是被剧毒蚀了一层下来,与毒物融在一处,稍有残余。”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眼去瞅李珣身穿的道袍。

这件道袍,也正是由“雾松铁”拉丝织就,李珣绝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事上出了纰漏,眉头不由一皱。

雷喙鹰依然不肯放过,趁势又道:“这是前几日腐骨仙师在整理毒物时偶然发现。据他讲,此毒近期内只是在东南林海,那处湖底用过一次,由此,道兄应该不会否认,当日腐骨仙师施毒之际,也在湖底吧。”

李珣眸光一闪,嘿然道:“湖底?我没到过什么湖底,道兄莫要欺我,雾松铁固然是本宗特产,但由于质地优良,每年各宗求购的数目,可是不小,如何就能证明,这雾松铁,便是从我身上刮下来的?

“按照这个说法,当年百兽宗灭门,若是在那里扔下雾松铁袍子,凶手反而是我宗喽?”

这分明有些强词夺理,但是出于某种考虑,雷喙鹰却不能当真翻脸,只能道:“道兄不愿承认,也是人之常情……”

“鹰道兄!”李珣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不急不慢地道:“就我看来,贵方这先入为主的思路,恐怕是要不得的。”

雷喙鹰也不急,同样一笑道:“道兄莫急,咱们从头说起。道兄应该不会否认,当日在我方清场的时候,曾与联盟几个弟子发生冲突吧。那时,道兄走的是地下水路,这应该也没错!”

看李珣承认,雷喙鹰便点点头,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纵横数道线路来。

抬头见李珣微带疑问的眸子,他施施然道:“这是那日之后,由当事人回忆、复原的路线图。据当事人回忆,百鬼道兄似是对地下水道颇为熟悉,至今,也应该有所记忆才是。喏,这里,便是那几个弟子追丢道兄及水蝶兰的地方。”

他在简图上画一个小圈,稍隔一段距离,又划了一个大圈:“这是事发的湖底,距离道兄消失之处,不过三五里的路程,而且,中间有水道直接相连……”

他在两个圆圈之间,再划上一道,口上一刻不停:“当然,除这直达的水道之外,还有其他的四条水道,道兄确实可能任选一条脱身。不过,也请道兄注意,其中有两条水道在当时已经完全落入我们的控制之下,而另两条,则由后面追上来的弟子分头探查,当然,最终一无所获。

“只有通向湖底的那一条,由于转折颇多,又极隐秘,才被他们忽略过去。在这里冒昧地问一句,以道兄当时状况,又是怎么脱身的?”

李珣面色不动,若说对东南林海地下暗河的理解,当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转眼间,他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说法。

然而,雷喙鹰却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只是一顿,便又道:“按道兄所说,这一路上,都和水蝶兰在一处喽?”

李珣脑中一转,漫声道:“不错。”

“好的很!”

雷喙鹰抚掌笑道:“在湖底,那乌吉和尚致死之因也有了解释,乌吉也算是个高手,却被人一掌砍断了喉咙,其致死手法普通得过分,固然找不到什么痕迹,但这分明已是返璞归真的修为。精擅暗杀之道,且又有这般实力的,在当时的东南林海,也只有一个水蝶兰了吧。”

“乌吉和尚?”

李珣一边在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一边心中暗恼。

这厮分明是要咬定目标不放口,这种难缠法,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出好的对策来。所以,他只能嘿嘿冷笑。

“越说越离谱了,乌吉这人的名号我是听过,但他总不是你们五宗联盟的人吧。这东扯一块,西扯一篇的,往我头上硬扣屎盆子,我便是分辩,也没什么意思。

“鹰道兄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出来好了,便是不看鹰道兄的面子,也要给摩什上师面子不是?”

他这话殊不客气,但雷喙鹰这次也是铁了心的和他纠缠到底,竟也顺势笑道:“道兄又看低上师的气度了,如此洞天福地,当有缘者居之。道兄既然有缘,我们又怎么再逆天意?摩什上师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和道兄稍做接触,说白了,就是探探道行。

“若道兄心胸坦荡,此事便水到渠成,反之,也就不必说了吧!”

妈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雷鸟儿还是这么个粘人的货色?李珣最后一点儿耐心终于给消磨干净。

他缓缓摇头,盯着雷喙鹰的眼睛,森森然道:“雷鸟儿,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摆一张笑脸,别人就要护你的脸面。道爷陪你云里雾里聊了半天,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明白?”

雷喙鹰没想到李珣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百鬼嘿然声中,一撩道袍前襟,摆出个架式来。

“上次和你见面,打得天昏地暗,转眼今日,却是这般模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道爷这两天心情正糟,没精力陪你们耍弄。你们有什么算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要不,手下见真章就是!”

能将一个向来阴沉多智的人物给激成这种模样,雷喙鹰也足堪自豪了。

只是眼前这情形,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退后半步,皱眉道:“道兄,虽然咱们相交不深,但我也知道,幽魂百鬼是此界公认的沉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作态,又是何苦?”

李珣冷冷一笑道:“既然相交不深,你雷鸟儿也就不必妄加猜测,一句话,要么,你敞敞亮亮说些实在的,要么,现在动手便是!”

雷喙鹰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显然也有动怒。

也难为他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按住火气,强笑道:“也罢,我就简单地说一句──我五宗联盟实是想与道兄做生意的。”

藉着说话的空档,他顺过气来,语气已不像之前那么僵硬。

“所谓生意,自然要有等价之物交换。在这里,我可以代表摩什上师保证,我方所出的价码,绝对可让道兄满意,而道兄,则要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拿出诚意来,完成这笔生意了!”

李珣听得哑然失笑,亏得他前面口口声声的“有缘”、“天意”,现在却又市侩味儿十足。这雷鸟儿为了安他的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这一点上看,魅魔宗倒是颇有诚意的样子。

正说着,雷喙鹰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递了过来。

“今日道兄显然是不愿深谈。也罢,这其中是敝宗独有的‘飞魃讯法’,若道兄回心转意,便可凭藉此法,与敝人联系,再由敝人直接转告上师,这样可否?”

李珣抿起嘴唇,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雷喙鹰的手定在半空,脸上神色丝毫不变。

“道兄,便是事情真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这世间万事万物,又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道兄今日没有筹码,难道明日依然没有?道兄是人中之杰,对这一点,应该清楚得很。”

李珣想了一想,终于在哈哈的笑声中,接过玉符,神念一扫,便将其中的法诀记下,又随手将玉符捏碎,道:“如此,我便保留一个与贵方联络的管道吧。以后,总有做生意的机会!”

“正是如此!”雷喙鹰点头一笑,忽又略压低声音道:“道兄最近最好小心一些……”

“嗯?”

“道兄应该还不知道吧,就在昨日,水蝶兰反了!”

雷喙鹰的目光在李珣脸上一扫,这才又叹道:“这位水仙子的性情当真是反覆无常,她昨日公然与朱勾宗决裂,在蚀神刀、小朱勾等人的联手之下,从容脱身,如今已是朱勾宗明令追杀的麻烦人物了。”

李珣的脸色变得相当精采,雷喙鹰说着也苦笑出来。

“她叛出落羽宗才多长时间,这又和朱勾宗撕破了脸,两个杀手宗门全被她给得罪了,恐怕再没有哪个宗门敢收留她。”

李珣也笑,初时的惊讶过后,他反而能够较坦然地接受这一变故。

想一想,水蝶兰是谁?那可是通玄界最最顶尖的大妖魔,可以与罗摩什等人平起平坐的。

相比较而言,朱勾、落羽两宗的千机老怪和素怀羽两人,固然也是宗主之尊,相比罗摩什,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想想水蝶兰的性情,反是必然的,只是早晚有别罢了。不过……水蝶兰反了,关他什么事?

雷喙鹰看他还没明白过来,便提醒了一句:“道兄,如今这通玄界传你和水蝶兰的关系,可是要传得疯了,人言可畏,谁知道传到朱勾宗人的耳朵里,会是什么情形……”

李珣的眼皮跳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做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道:“都有什么样的传言?说给我听听。”

雷喙鹰哈地一笑,这种玩笑话,他自然然不会当真。

“还有一件事……呃,其实贵宗宗门之事,我是不好插嘴,不过前些日子,传说贵宗的碧水君,似乎有勾连外宗修士的嫌疑,被贵宗宗主痛斥,有没有这回事儿呢?”

李珣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知道,虽然雷喙鹰满嘴的都是些不确定的字眼儿,但是他既然敢在这里说出来,那便是有相当的真实性了。

想想那日阎采儿透露的消息,难道宗门内已经乱成这种程度了?

雷喙鹰这次却理解错了他的表情,只以为是李珣惊讶于魅魔宗的情报手段。

他这时便开始卖力地推销己方的诚意,也不管李珣如何想法,干咳一声后,道:“贵宗的事情,我是无法置评,不过据说碧水君勾连的那方,却是落羽宗。

“此宗是出了名的‘接手无悔’,就算碧水君那里出了问题,但落羽宗依然不会甘休。而且,更重要的是,近日落羽宗高手大批向北地集结,相较于朱勾宗,或许道兄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这儿,会更妥当些。”

李珣自然知道雷喙鹰打的是什么心思,便轻描淡写地谢了两句,两人再不作态,相视一笑后,同出树林,倒似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雷喙鹰处理事情绝不拖泥带水,说走便走,再没有看齐飞熊一眼,领着宗门修士远远飞遁。

李珣表情平静地和秦婉如打了招呼,其实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现在他满脑子都在琢磨雷喙鹰所透露的消息。

不得不说,雾隐轩一事如此迅速地招人怀疑,甚至说是被人锁定嫌疑,大大地出乎他的预料。

现在分析此事如何败露已没有任何意义,重点问题是,五宗联盟究竟想干什么?

显然,让罗摩什纡尊降贵,主动寻求联系的事情,绝对不简单,而使他们投鼠忌器的难题,恐怕也不是区区一个李珣所能扛得下的。

还有幽魂噬影宗,一段时间没回去,他的信息竟然这么滞后了,这样可真不妙。不过,相对于前一件事的毫无头绪,这边的事故,却是能够找人询问的。

心中有一件事悬着已经相当痛苦,而若同时悬着两件事,那无疑就是一种折磨。任李珣心志如何坚韧,此时也有些吃不消,他想了想,干脆向秦婉如提出告别之意。

随着他的心意,阴散人施施然从一侧转出来。

李珣忙“恭恭敬敬”地将这意向说与她听,阴散人唇角微微一撇,淡然道:“去极地?”

李珣咳了一声,目光扫向周围那些阴阳宗修士,这神态看在秦婉如眼中,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了一想,竟开口为李珣解围:“师弟事情繁杂,这边也不好留着,师尊,您的意思……”

阴散人拂尘轻摆,微笑道:“我自然不会留他……而是与他同去。”

“同去?”

秦婉如猛吃了一惊,一边李珣也做出惊讶状,拿眼看来。

“古志玄这厮,手段如此下作,我岂能与他甘休?此外,还有散修盟会……我也想看看,千万年来,一盘散沙的百万散修,如何给他捏成了一块儿去!”

看阴散人说得信誓旦旦,连李珣都差点儿以为这是来真的,更别提秦婉如了。

“师尊,古志玄早已不是六十年前的玉散人了,此时他手下数万修士,将极地护得不透……”

说了半截,话音忽地一滞。李珣在一边暗笑,这就是秦婉如失策了,以阴散人的高傲性情,这么说法,岂不是激她过去?

秦婉如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忙又改口道:“更何况,母亲如今受制于灵灭丝,正要四处收集材料,打制定魂蓝星,以图救治。这些材料都是生僻之至,如果没有师尊在旁指点,让弟子如何找法?”

阴散人的眸光在李珣脸小一溜,接着便低低冷笑出声。

“正是难找,才要先去找古志玄的晦气。若此法不成,再去找寻也不迟。我意已决,你且护着你母亲回宗门休养,接下来,便着重在宗门内使力,如非必要,就不要出来了!”

李珣心中叫妙,这顺势一说,此次被秦婉如“强召”之事出现的可能,便降到了最低。

想必是阴散人有求于他,故而才如此合作。

看到这情形,李珣是越发地不愿意轻易许诺了,就这么将她吊在半空,或许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他心中暗笑,脸上却又露出难色,将那种心有不甘,偏又惧意甚深的姿态,表现得惟妙惟肖。

秦婉如是深知师尊个性的,见阴散人如此,知道再无可更改,只能应了。接着又看向李珣,嘱咐道:“这一路上,师弟可要好好服侍师尊才是……”

她服侍我还差不多!李珣暗中冷笑,面上当然满口应是。

阴散人忽地在侧一笑:“你这声师弟倒叫得对了,从今日起,他便是我第二个徒儿,你们师姐弟今后还要互相扶持,彼此帮助才是。”

李珣笑容一窒,秦婉如却轻“啊”了一声。

这种失态的表现,很快就被两个心智超群的男女克服,李珣笑容越发灿烂,而秦婉如也是一脸喜色。

“那真要恭喜师弟了,唔,也要给师父道喜,毕竟像师弟这样的俊才,也是世间罕见呢。”

李珣口上应着,心中却有些疑惑。

要知道,阴散人此言一出,也就等于是从法理上将他纳入到阴阳宗的势力中去,可说是为他以后掌控阴阳宗铺设好了道路。

最重要的是,由于受到思维定式的影响,秦婉如只认为这是阴散人的笼络手段,必然会乐意接受,不知不觉间,就将可能发生的问题消解干净。

这正是李珣想让她做,却还没吩咐的事情,这么自觉,只是因为她那个妹子,至于吗?

心中虽然怀疑,但在这个情势下,李珣是没理由拒绝如此诱惑的,看着阴散人平静如水的眼眸,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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