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日（1）不要抛弃我

离开昆仑站后第五天。

唐跃在荒原上徒步跋涉，说是跋涉更像是散步，踢踢踏踏地走着，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唐跃坐的时间太长了会经常下来走走，反正火星流浪狗的速度也不快，火星车就紧挨在他身边，行进速度和唐跃步行速度一致，老猫侧坐在驾驶座上，翘着二郎腿。

“我觉得你应该学会使用六分仪来辨别方向，这是非常实用的技能，我其实一直都不太赞成他们把这门技能从培训必修课程中移出去。”老猫说，“就算没法像我这么精确，你起码能确认自己的大致位置。”

“不是有你在么？”唐跃眯起一只眼睛，想象着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划出一条虚拟的直线，延伸向远方，他就是在按照这条直线前进，“你确认就好了，你的观测精度比我这双肉眼高得多，如果让我来导航，恐怕能把自己带进沟里。”

“我是说我不在的时候。”

“你怎么会不在？”唐跃扭头看了老猫一眼。

老猫怔了一下，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沉吟了几秒钟，“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在你身边呢？你多学点技术总不是坏事，技多不压身么，从今往后，在这个见鬼的世界上，你总会碰上找不到人帮忙的情况。”

唐跃略微诧异，他不知道老猫为什么突然会提起这个。

他还有几天的路可走了？

哪还会有什么找不到人帮忙的情况？

这就好比跟一位生命只剩下三天的绝症病人说你应该好好学习充实自己，以后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那么对方恐怕要垂死病中惊坐起。

以后？

哪来什么以后？

“没有以后了。”唐跃低头看着自己脚底下的路，“这条路走一步就少一步。”

“你是个男人么，我不记得是谁说过……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世上有些仗，你注定要孤身一人单枪匹马。”老猫没有接唐跃的话，自顾自悠悠地说，身体随着车身晃来晃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唐跃，即使只剩下你孤身一人……我也希望你能辨认出正确的方向，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唐跃略微吃惊，然后笑了笑，“说这种话，猫老爷你是要抛弃我了么？”

“不，我会陪你走到最后一刻，尽我所能……你不抛弃我，我就不会抛弃你，你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你。”老猫摇了摇头，“上来吧，饭后散步消食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加速了。”

唐跃扒住火星流浪狗的车头，抬脚踩在踏板上，一使劲钻进驾驶室里，坐在副驾驶座椅上，老猫加大油门，开始加速。

“气氛监测开始报警了，二氧化碳浓度在持续升高。”唐跃戳了戳手背上的控制终端，小小的感叹号正在闪烁，紧急制氧系统在单人使用的情况下工作时间最长是四十个小时，但实际使用中其实达不到这个数字，唐跃正在使用的是第三支氧烛，此刻这支氧烛也走到了生命尽头。

老猫从座椅后头捞起一支全新的紧急制氧单元，拍了拍唐跃的肩膀，示意他背对自己。

“这是第四支了。”

“嗯，第四支。”

紧急制氧系统一共只有六个单元，他们已经消耗了一半的氧气。

老猫解除锁定，把已经耗尽的紧急制氧单元从明光铠上卸下来，废弃的氧烛摸上去温度很高，金属罐体稍稍有些烫手，这是因为固体碱金属氯酸盐分解是放热反应——当然老猫不在乎这个。

“人对窒息有天生的恐惧。”唐跃从老猫手中接过已经用尽的氧烛，慢慢地翻看，“在地球上和昆仑站里时，从来不觉得氧气是什么珍惜资源，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无处不在的空气了……但当你把它们用罐子装起来，告诉我这东西用一点就少一点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焦虑和恐慌。”

紧急制氧单元的外壳上有英文使用说明，还有小小的配图，唐跃大略地扫了一眼，只记住了其中的“Oxygen”。

“我不需要呼吸，所以恐怕无法理解你的感受。”老猫打开紧急制氧单元的保险，用力拉动开关。

“那你把氧气想象成电力，氧烛就是电池。”唐跃说，“把你流放至一个得不到电力补充的世界，你手中只有最后一块蓄电池，用一点就少一点，现在你能理解了么？”

老猫手里握着制氧单元，思考了两秒钟，接着把它按进明光铠的插槽里。

“稍微能想象，但我会在剩余最后一丁点电力时自己关机。”

老猫给唐跃安上全新的制氧单元和二氧化碳吸收罐。

“咔嚓”一声，明光铠提示制氧单元对接成功，头盔的通风循环系统开始工作，把富含氧气的空气吹进面罩，唐跃深吸了一口气，再看明光铠的控制终端，舱外服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已经下降至正常水平。

“老猫。”

“嗯？”老猫把二氧化碳吸收罐拧好，顺便检查明光铠的生命维持系统。

“这场仗我不可能一个人打，如果你不在身边，我连制氧系统和二氧化碳吸收罐都没法换。”

“未必。”老猫说，“你可以在实验舱内自己更换。”

“那我一个人也没法开流浪狗，这条狗跟我不对付，动不动就罢工。”

“你是机械工程师，可以修好它，这是你的本职工作。”

“那……那我没法导航啊，我一个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所以我希望你能学会使用六分仪和星星，只要学会了它们，你就能找到正确的前进方向。”

唐跃沉默下来，他找的每一条理由都站不住脚。

“唐跃，你要相信，你是足够强大的，困境不能打败你，孤独不能打败你，这个世界也不能打败你，无论你是不是一个人……”老猫最后说，“你都可以抵达目标。”

“我不能没有你。”唐跃轻声说，“如果没有你，这条路我根本不可能走下去，所以不要抛弃我。”

“我怎么可能会抛弃你呢？”老猫愣愣，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那么后面无论会是什么样的道路，你都一定要陪我一起走下去。”唐跃说。

老猫点点头。

“无论后面是什么样的道路，我都一定陪你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