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日（2）你气死我吧

麦冬坐在指令长的座椅上，系上安全带，调整椅背慢慢后倾至抗负荷姿态。

“感觉如何？”老猫问。

麦冬注视着光秃秃的顶板——本来这里是有控制面板和显示器的，但刚刚已经被麦冬全部拆掉了，大大小小的醒目空洞，全部都是显示器和按钮卸掉之后留下来的，还残留着白胶的痕迹与纷乱的导线没来得及清理。

接下来她需要用一大张塑料布把这些空洞全部蒙起来。

女孩深呼吸，“很黑……很安静。”

鹰号登陆器已经全面断电，没有灯光，仅有的光源是宇航服头盔两侧的LED灯。

舷窗外的防护挡板也全部关闭了，此刻的登陆器是个封闭狭小的金属盒子，一般人待在这种地方会不安，但只有封闭的铁壳子才能保护麦冬的生命安全，在剧烈的着陆冲击中，这个壳子要越坚固越好。

生命维持系统已经停止工作，听不到风扇和抽气机的噪音，麦冬戴着隔音降噪耳机，但衣领头发摩擦的声音依旧顺着骨传导进入了她的耳朵。

她环顾四周，细小的灰尘在LED的光柱中漂浮。

“指令长的椅子好像比我们要大一点。”麦冬拍了拍椅子扶手，“我还是第一次坐队长的椅子。”

“你的椅子底下有个红色拉杆。”老猫说，“你能摸到它么？”

麦冬扭头，把手探进椅子底下摸索，“拉杆？嗯，我摸到了一个把手……不止一个，两边都有，有安全栓锁着。”

“对。”老猫点头，“你试着握住它。”

麦冬把拉杆握在了手中。

“方便使力么？”

“嗯……还好，不过这种姿势有点费劲。”麦冬坐在椅子上，紧了紧双手，尝试着用力。

“这是紧急脱离系统的开关，它是纯机械传动，所以要拉动它们至少需要三十牛的力。”老猫解释，“左边的是对接机构紧急脱离开关，右边是逃生舱门的启动开关。”

“左边是对接口开关。”

“对，左边是对接口。”

“右边是逃生舱门。”

“没错，右边是逃生舱门。”老猫说，“逃生舱门就在你背后的舱壁上，这两个开关的使用顺序是这样的：降落时你需要先拉动左边的拉杆，让鹰号登陆器及时脱离坠毁的猎户座，等到安全着陆之后，你再拉动右边的开关，炸开逃生舱门，迅速离开登陆器。”

“先左，后右。”麦冬重复了一遍。

“先左，后右。”

“可是我怎么知道该什么时候拉杆呢？”麦冬问，在着陆过程中鹰号登陆器处于全封闭状态，舱内的人看不到舱外的情况，换句话来说，麦冬根本不知道是否到了应该脱离的时刻，但脱离时机又不能延误，早了晚了都会出问题。

“这个你不用担心，由我们来掌控。”老猫说，“我们会与猎户座二号的电脑保持联系，它会通知你在什么时候该脱离……麦冬小姐，整个降落过程中，你只需要做好你负责的那部分操作，其他的一切由我和唐跃来解决，不会出问题的。”

“我明白了。”麦冬点点头。

“安全带有问题么？”老猫问，“这次着陆会非常暴力，安全带必须把你牢牢地绑在椅子上。”

“有……有多暴力？”

“直接砸在地面上，然后再弹起来，接着再砸在地面上，接着再弹起来。”老猫说，“直到动能被消耗殆尽，麦冬小姐，你要注意别让安全带勒到自己，也别撞上什么东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宇航服，千万不能有任何破损，这是你唯一的生命维持系统。”

“可是我的宇航服最多只能工作八个小时。”

麦冬解开安全带，身体与座椅脱离接触。

“是的。”老猫沉默了几秒钟，“我和唐跃那小子会在八个小时之内找到你，我用唐跃的身家性命担保，我们一定会在八个小时内找到你的，麦冬小姐。”

麦冬噗嗤一笑。

“为什么要用唐跃的身家性命啊？”

“因为我没有身家。”老猫耸肩。

“可是唐跃也没什么身家啊。”麦冬说。

“作为火星上最后一个人类，他有权对整个火星宣布主权，甚至对整个太阳系宣布主权。”老猫淡淡地说，“唐跃现在一无所有，但也应有尽有，他是这个孤独的无人王国中至高无上的国王，也是最后一人。”

“我算哪门子国王？我的国民只有十五株番茄，十五株胡萝卜，还有几桶正在发酵的肥料，你见过哪个国王每天的工作是捣大粪？”

某个二货的嘟囔声钻进了麦冬的耳机。

“那你就好好养你的番茄和胡萝卜，等到它们成精了，就能帮你捣大粪了。”老猫说。

“老猫你是不是傻啊？”唐跃的声音响了起来，“番茄和胡萝卜要是能成精，肯定是水嫩的长腿漂亮姑娘，怎么能让她们去捣大粪嘻嘻嘻嘿嘿嘿嘿嘿……”

麦冬默默地掐断了联络。

……

……

……

唐跃为植物们浇完水，把《近代美术流派发展浅考》整理归档完毕，调出空间站望远镜的观测数据。

他每天都会检查一次Tomcat－Tang－Mai彗星的情况，这颗彗核直径高达三十公里的庞大天体会造成本世纪太阳系内最严重的撞击事故，老猫预测它会撞上火星，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五万两千亿颗核弹爆炸，同时毁灭半径一千公里以内的所有事物，产生的冲击波能掀掉半个火星的地皮。

火星已经有三十多亿年没有遭受过这种剧烈撞击了，太阳系的大撞击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十亿年。

“这颗彗星的撞击点预测出来了么？”唐跃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望远镜的持续曝光拍下了深场照，到了这个距离上彗星的彗尾已经开始发亮了，但是还不明显，像是一团朦胧稀薄的雾气。

“工作站一大半的进程正在干这个，要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频频死机。”老猫回答，“目前这颗彗星还在1.7个天文单位之外，距离太远了，我们只能确定它会打在靶子上，但命中点无法得知。”

“它最好不要砸在我们的头上。”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老猫说，“给你把手枪，你在五十米外都打不中目标呢，更别说两亿公里之外了……”

“停停停！你别再立FLAG了！求求你闭嘴，你这张嘴跟开了光似的。”

“只要彗星的落点距离昆仑站两千五百公里之外，我就有足够的信心让昆仑站幸存下来。”老猫说。

“次生灾害怎么办？”

“靠运气咯。”老猫旋转着爪中的笔，“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三分归元气，七分靠努力，剩下的九十分都是运气啊，运气好就多活一阵子，运气不好就少活一阵子，那么多死法，你可以任意挑一个，撞死，砸死，冻死，憋死，饿死，脱水而死，你想要哪一个？”

“我想要老死。”

“唐跃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分清现实和白日梦了。”

“我想要撑死。”

“出去啃泥吧，只要你吃得足够多，你就会把自己撑死，不过便秘很难受的。”

“那我选择气死好了，老猫你气死我吧。”

老猫酝酿了一下。

“唐跃，你这条单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