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日（2）全欧洲的祖母

老猫重新回到桌子前头，麻利地接入超级大臂的控制系统。

超级大臂的操纵系统看上去挺像遥控游戏，但唐跃从没碰过这东西，在地球消失之前他从未取得过操纵超级大臂的资质，所以尽管手痒痒老王也不让他碰。地球消失之后，唐跃就不敢碰了，超级大臂结构精密容易损坏，操纵非常复杂，玩坏了唐跃可修不好。

老猫打开超级大臂上的主摄像机。

黑白图像在显示器上跳出来，看上去拍的是机械臂上一片白色的蒙皮，还有一串模糊的英文字母，背景是漆黑的深空，阳光太亮看不见星星。

折叠停靠在桁架上的机械臂开始展开，老猫是个老司机，它操作超级大臂很多次了，次次都稳如老狗。

鹰号登陆器远远地对接在寂静号多功能舱上，后者的体积仅次于晶体舱，是联合空间站的第二大舱室，可以同时停靠两艘猎户座飞船。

为了方便麦冬检查鹰号登陆器上升级的腹面，唐跃和老猫准备将它调个位置，希望号实验舱上有一个标准对接口，这个地方很合适。

显示器上的画面移动，老猫聚精会神，盯着屏幕中央的十字划分。

通过摄像机的镜头，一人一猫很快就看到了登陆器，后者对接在寂静号舱上，白色的背部被阳光照亮。

“登陆器。”唐跃轻声说。

老猫点点头。

超级大臂与鹰号登陆器缓缓接合。

这才是真正的捕获方式，上一次运送补给时是因为登陆器推进剂耗尽，姿态失控，唐跃老猫万般无奈之下才让麦冬硬生生地扑上去抓它，那么做既不合规范也非常危险。正常情况下的捕获都是在两者相对静止时，让超级大臂末端的卡榫插进登陆器的凹槽内——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大爪子像抓娃娃机似地把飞船抓住。

卡榫旋转着锁死，屏幕上弹出提示。

“OK，已锁定。”老猫按下按钮，一切都井然有序，“关闭舱门，断开登陆器与空间站的电气连接。”

“已断开。”

“断开控制连接。”

“已断开。”

“断开机械连接。”

老猫话音一落，显示器上的画面抖动了一下，登陆器与联合空间站之间的刚性连接已经切断，接着唐跃就看到超级大臂开始移动了，机械臂带着鹰号飞船缓慢而无声地离开寂静号舱。

唐跃坐在边上，莫名地想起这景象类似筷子插在年糕上。

完了，我怎么也什么都往吃的上想？

超级大臂慢慢地曲折，仿佛螳螂的前臂。

麦冬漂浮在晶体号核心舱内，远远地望着奇长的机械臂收缩，这幅景象就像是深海中的虾蛄，平时潜伏在海底的泥沙中一动不动，当有猎物游过时就暴起攻击。此时这只庞大的太空螳螂虾已经抓到了猎物，它用锋利的前肢刺穿了猎物的身体，正把它带往嘴中。

就瘦骨嶙峋和满身尖刺而言，空间站还真挺像一只甲壳动物。

她继续埋头工作。

打开电脑。

已经整理好的文档正在硬盘里排队，麦冬一行一行地扫过去。

“马其顿帝国兴衰史。”

“两河流域文明概况。”

“美洲原住民发展史。”

“先秦诸子典籍。”

“西方哲学史以及专著。”

最近他们已经整理到了中世纪以及近代历史，由于这个时代的国家人口与资料数量都陡然猛增，所以麦冬的工作变得相当棘手，像古埃及古巴比伦这些国家年代久远，人口稀少，历史记载缺失，三人基本上是有什么就用什么。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工作变得越来越复杂。

在政体与农业技术走向成熟之后，世界人口开始激增，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政权在东西方如雨后春笋地冒出来，关系相当复杂，剪不断理还乱，欧洲贵族们那张巨大的亲戚网就连老猫都焦头烂额。

老猫不止一次地表示“英国女王同时是英国国王的老妈德国皇帝的老妈希腊国王的岳母挪威国王的岳母以及俄国沙皇的岳母，然后这些亲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打生打死”这种狗血剧情，就算是韩剧都写不出来。

唐跃说这大概就是东西方的思维差别。

东方人用军队和战争完成的宏图大业，西方人更愿意在床笫之间搞定。

更别说还有瓦伦蒂诺公爵这种奇葩，把自己的亲妹妹当做通婚工具，先结婚再离婚，把领土当做婚后共同财产分割了。

东方人的目标是成为全天下人的皇帝。

西方人的目标是成为全世界人的外婆。

麦冬检查了一遍，屏幕上的每一个文件夹都有几十个兆大小，这是相当巨量的文本。

联合空间站以高频微波的方式向外广播，麦冬只需要准备好原文档，编码和调制信号都由电脑自己完成，再通过天线发送出去。

算算时间，最早发出去的那一束电磁波此刻已经飞出了一万五千五百九十四个天文单位，早就离开了柯伊伯带。

如果不算衰减，麦冬发射的无线电波会是一个以空间站为球心，以光速扩张的大球，这个球的边际就是她广播出去的第一个字。

而空间站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送信息，那么这个大球迟早会变得跟太阳系一样大，跟奥尔特云一样大，跟银河系一样大，甚至和全宇宙一样大。

偶尔麦冬会这么想。

听上去真是个宇宙级别的上帝工程。

但老猫经常说这样的广播毫无意义，因为没有人可以接收到，联合空间站的功率太低，它发射出的电磁波还到不了木星轨道，就会消弭在漫漫的虚空之中。这个宇宙中能量是守恒的，电磁波也是能量，空间站的发射功率才多大？你把它平铺在半径为一万五千天文单位的大球内，信号强度是真正意义上的近乎于零。

想给全银河系广播，至少要把太阳的能量全部利用起来。

如果想给全宇宙广播，至少得把整个银河系都转化成能量。

人类文明还没走到可以在宇宙中留下痕迹的那一步。

面对这样的反驳，麦冬的回应向来是：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老猫也很无奈。

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还能骂她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