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埃鲁因圣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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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细碎的金线终于与广阔的地平线相接,月亮的碎片接二连三地坠落到地面上,不仅仅在班克尔地区,甚至不仅仅在克鲁兹帝国,在沃恩德的每一个角落,灾难同时降临了。
燃烧的碎片掠过森林上空,森林立刻化为火海,森林中的原住民——灰鹿、獾与熊等野生动物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城镇的住民眼睁睁看着老鼠成群结队地跑上街头,好像疯了一样满街乱钻,狗在狂吠,野猫家猫全部爬上了屋顶,发出发春一样嗷嗷的怪叫声。
一束金线划过天际,坠入地平线,远处“嘭”地亮起一个光斑,片刻之后,接二两三的光斑密密麻麻地闪耀成一片。
冲击波在几秒钟之后光临,距离坠落点稍近一些的地方直接汽化了,任何木质的东西——包括树木本身瞬间起火燃烧,在几秒钟之内完全氧化化为焦炭,人和家畜直接变成了尘埃,高温舔过地面,沙土中的石英立刻结晶化,形成亮闪闪的玻璃。
稍远一些的地方,气流形成飓风穿过城镇,将一切零零碎碎的东西卷起来,白铁皮的招牌拼命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满街都是人的尖叫声、呼喊声、哭声与瓶瓶罐罐打碎的声音。人们看到气浪卷起数里高的烟尘,湖泊与河流被龙卷风吸上了天,然后又落下来,死鱼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
在某些地方,当燃烧的碎片掠过天空时,千里的沼泽与湖泊都被蒸干,热空气迅速上升,然后化为暴雨与冰雹落下,地面的温度迅速降低,转眼之间便已是冰雪覆盖,暴风雪呼啸袭来。
在罗科齐,黑火教徒甚至走上街来庆祝,但很快惊动了当地的戍卫军队,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直杀得血流成河。
一枚最大的陨石从双方的头顶飞过,高温点燃了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甚至连金属都化为汁液落下又在地面重新凝固,而邪教徒身上的长袍大多由亚麻编织,燃点更低——
一团团火球哀嚎在地上打滚,或者是满街乱跑,水井早已蒸发,甚至连整条街道都是一派焦炎地狱的景象。
毁灭性的气浪瞬间夺去了一切,陨石坠向断剑山脉的交界处,爆炸引发了一场恐怖的地质灾难——火山喷发,紧接着是地震,地面沉降,山川平移,方圆数千里内化为一片废墟,村庄、城镇、人类与家畜全部被掩埋。
半个小时之后,一道全新的裂谷出现在地图上,纵横数百里,甚至引得崇高内海倒灌,一个未来的湖泊逐渐成形。
罗科齐行省从帝国的版图上彻底消失了,与其同时消失的是居住在此地一百三十万人口。
但在埃鲁因,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被噩梦惊醒的芙蕾雅听到外面院子里的惊叫声,披上衣服推开窗户,这是凌晨一两点钟,但天空却闪耀着火红的光芒。
一束束闪耀的光斑正在穿过云层,向着北边的敏泰、让德内尔、安列克高原坠下,或是坠向东边的卡拉苏、戈兰·埃尔森与维埃罗领。
一枚较大的耀斑正分开头顶上的云层,金红的云层如同流动的油一样,被一柄炽热的尖刀从中间剖开,这条燃烧的火径向前延伸,直指向冷杉领南面的黑森林。
它掠过格拉哈尔山脊时,山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仆人们在院子里像没头苍蝇一样跑着,嚷嚷着,仆妇们端着盆子想要去打水,因为马棚已经烧了起来。
芙蕾雅站在窗便皱了皱眉头,喊道:“把我的马牵出来,我要去瓦尔哈拉见公主殿下,其他人组织人手灭火,剩下的人去把地窖打开,让女人和孩子先躲到地下去。”
她的话音刚落,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夏布利的群山之间,静谧的森林环绕的湖泊之上,一束光柱从湖心升起,直冲天际;而后在托尼格尔南方,信风之环所在的方向,第二束光柱升起。
在布拉格斯附近,圣者之遗所在的山谷之中,第三束光柱升起。接着西法赫,灰山,科尔科瓦,让德内尔,兰托尼兰各有一束光柱升起。
八束光柱持久地闪耀在夜空中,支撑起埃鲁因的天空。
顷刻之后,云层上方爆发出一连串密集的闪光,天空中坠落的碎片好像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罩子。
在冷杉堡上空,一轮金色的焰环正在扩散开来,天空中轰鸣作响,坠落的陨石正在四分五裂。
紧接着是一连串更加密集的爆炸声,云层仿佛被点燃了,狂风从天空之上吹下来,城堡内立刻响起了一阵密集地瓦片脱落的声音,四周的黑松林仿佛秋暮的麦田一样,倒伏一片。
仆人们眼中倒映着这夜空之上的奇景,一时竟呆住了,芙蕾雅也半晌作声不得。她再吩咐了一句让仆人将她的马牵出来,然后关上窗户,回到屋内。
苏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手上放她叠好的军服,芙蕾雅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从后者手上接过衣物,一边换下睡袍,一边说道:“谢谢你,苏。”
苏绕道她身后,用手托起这位女武神的长发,细心将它编成细碎的发辫,这是一个琐碎的动作,但苏手上却极为麻利,她将发辫环过芙蕾雅的耳后时,却停了下来。
芙蕾雅感到她的动作,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们会死么,芙蕾雅小姐?”
“所有人都会死,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终有一日难逃时间的审判。”
“我父亲曾经说过,人死之后会逐渐迷失自我,他的名字会逐渐在亲人的记忆中淡化,最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小时候有很多亲戚,但他们都死了,其中的大部分,我也不记得名字了……芙蕾雅小姐,假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记得我么?”
芙蕾雅回过头,看着这个雷托的女儿。“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随后想到了什么:“是因为亡灵的入侵么?”
“我最近常常梦到我和父亲从里登堡逃出来的情形。”
“那的确是一段可怕的经历,不过多谢你救了我,苏。”
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默默地开口道:“我喜欢你,芙蕾雅小姐。”
“我也喜欢你啊,苏,我们早已是朋友了不是么。”芙蕾雅微微一笑,她马上又沉默了下去,想起了那个噩梦之中的场景,心中担忧不已。
苏手上继续默默编着辫子。
“苏,你编的辫子真好,我都快习惯你在我身边了。”芙蕾雅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舅妈一家。
“嗯。”
……
半个钟头之前,第一枚陨石终于光顾了鲁施塔这座千年帝都。
那枚碎片挟着长长的尾焰与高温旋转着坠落在城外近郊,将附近的一条河流完全蒸发干涸,随后掀起的冲击波又撞向十几里外的鲁施塔的圣白之墙。
千年之后,爱若玛的庇佑再一次守护了这座城市,明亮的光环在白墙之上亮起,抵消了近三分之二的冲击,剩下余波散入城内,直接将南城一半区域化为白地。
城内三条运河霎时间沸腾蒸发,滚烫的水蒸气升腾上天空,大火四处引燃,形成浓烟滚滚,与水汽混杂在一起,笼罩在整个外城上空。
在鞋匠区,紧挨着都德河,在十六和十九棵橡树之间,有一家希斯匹德的水产店,店主人是个派希尔来的乡巴佬——一个糅合了帝都人骄傲的称呼,主要经营崇高内海与帝都的水产转运与经营的工作,因为垄断了贵族们的生意,因此相当富有盛名。
当灾难发生时,这家富有盛名的老店也和这条街上大多数铺子一样,化作火海,在一片吱吱嘎嘎的声音中,轰然倒塌了,好在店主人当天晚上到城外白枫林去度假,侥幸逃过一劫。
火烧了几刻钟,附近的地窖的石盖门被一只灰扑扑的小手给撑开了,一个小男孩从里面爬了出来,他落到地面上,忍不住烫得跳了起来。
在他后面,又爬出一个高大个子的年轻人,然后是一个粗眉毛的姑娘。
三人从地窖下面拿出来瓢盆等器皿,急匆匆跑到附近的都德河中盛水,然后开始灭火。等火扑灭之后,他们七手八脚地翻开烧烫的砖块和木材,从水产店的废墟下面掏出大多已经烧熟烤焦了的各类水产。
这些水产被装满了几个木箱,然后他们又带着箱子重新爬回了地窖。
地窖下面此刻坐满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其中还有一个穿着黑色的秘会教徒的长袍,是个年轻人,卷曲的头发,满头是汗,长袍厚厚的兜帽也给他拉了下来。
那个粗眉毛的少女从梯子上爬下来时,他还在大声对其他人宣讲:“爱若玛大人已经降临了,复仇的火焰必将进化一切。”
粗眉毛的少女抱着箱子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这番话。
其后是那个大个子的年轻人,他下来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这个年轻人一眼:“闭嘴。”
“你怎么能让我闭嘴?”年轻人怒道:“难道你是女王陛下的走狗?”
“老祖母是炎之圣殿的信徒,她虔信玛莎大人八十年,你再在她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信不信我把你给丢出去?”大个子不轻不重地说道:“别忘了是谁收留你们。”
“我们只是暂住而已。”有人不满道。
“那你们现在出去?”
说话的人立刻不发声了,他们不是为了躲避陨石而进来的,而是被寇华召唤的狼群赶进来的,没想到竟然逃过一劫。欧吉斯老祖母平日里因为笃信圣殿而被他们所敌视,可先前放他们进来避难时,这位八十多岁早已眼瞎的老人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让自己的孙子打开地窖门。
众人知道,这位老太太的儿子也是死在不久之前南方的战争中,与孙子相依为命,希斯匹德水产店的老板可怜这祖孙俩,免费将地窖腾出来给他们住。而身处于这个时代社会的底层,也不可能对住宿条件有什么挑剔。
小男孩最后爬下来,闭着嘴巴看着地窖中多出的这么多人,显得有些认生。他默默走到自己祖母的身边,后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去给大家倒点水。”
“水已经不多了,欧吉斯老祖母,外面河水都要干了。”大个子皱着眉头答道。
“总得要喝水,总有办法,去吧,大家嘴都干了。”老人家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空气,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皱巴巴的脸上微微笑着答道。
大个子不说话了,他是老希斯匹德的学徒,而粗眉毛的少女则是水产店主人的女儿,两人其实都和老祖母没什么关系。
水装在一个焙干了的泥缸里,浅浅的只有三分之一不到,小男孩用木勺子踮起脚一人勺了一瓢,大个子看他吃力的样子,走过去接过木勺,将勺子中的水倒去一半,然后递给那个秘会教士。
后者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发作,默默地接过勺子喝了起来。
众人都沉默下来,默默地喝着水。
希帕米拉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你醒了?”粗眉毛的少女一直在盯着希帕米拉。
事实上很难有人不注意到这样一个精致的人儿——一头金子般漂亮的卷发,皮肤白得好像陶瓷,嘴唇红润得好像樱桃,鼻子翘翘的,点缀着些许淡淡的雀斑,既俏皮又可爱。
她看到对方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微微睁开来,惺忪朦胧的眼神,抬起来的长睫毛好像刷子一样浓密整齐,心中不由得惊叹对方的美丽。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儿,她一定是内城中那些贵族的千金。”
粗眉毛的少女心中擅自揣摩道。
“这是什么地方?”希帕米拉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些虚弱地问道,还好她至少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在躲避龙后格温多琳的追击中受了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忽然弃她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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