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

以下内容引自《博物志》第十三卷第一章。

迄今为止，我们所采得的香料皆是森林植物的气味。这些气味本身就已是非常美好的事物，但若在其中混入奢侈的元素，就能使其成为新的整体，散发出受人喜爱的独特气味。这么一来，香料便制成了。

传说中从未透露过发明香料的人是谁。在特洛伊战争时期，香料尚未存在于世上，就连献祭时也还没有焚香的习惯。当时的人们只会在献祭时，点燃西洋杉或枸橼[1]等生长在当地的树木枝条，祭坛前烟雾腾腾，与其说是芳香，倒不如说是散发着恶臭。不过，玫瑰油在当时已为世人所知，在《伊利亚特》中也被当作贵重的香油。

香料的起源应当归于波斯人。他们在身上撒满香料，可以暂时驱散身上散发的不洁体味。据我所查找的与香料有关的最早记载显示，大流士国王[2]的阵地被占领时，国王的各种财产中，有一箱香料落入了亚历山大[3]的手中。后来，香料所带来的乐趣也被我国民众视作最考究、最高级的人生乐趣之一，就连埋葬死者之际，也要大肆使用香料。关于这一点，我会在后续用一个较长的篇幅记述。

正如普林尼所述，希腊人曾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不知香料为何物。直到公元前六世纪，希罗多德才首次提及了香料。他在《历史》第三卷第一百零七章中写道，“阿拉伯是人类居住之地的尽头，世界上只有这个地区产乳香、没药、桂皮、肉桂及拉达农[4]”。不知何时起，阿拉伯便被人称作“幸福的阿拉伯”，因盛产乳香、没药及肉桂（桂皮、肉桂[5]）等欧洲人最爱的香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天国。

玫瑰油的名字出现在《伊利亚特》的第二十三卷，赫克托耳被杀害后，阿弗洛狄忒[6]在尸体上“涂抹了散发玫瑰香气的神圣香料，使其即便被系在战车上拖拽，也毫发无伤”。

伊苏斯战役[7]中，波斯的大流士国王阵营大败于希腊军。传闻大流士国王将一个装香料的豪华箱子遗弃在阵地中，普鲁塔克在《希腊罗马名人传》关于亚历山大的小节中也提及了这件事。亚历山大大帝问他的友人，认为什么事物才最适合放进这个箱子。友人们给了各种回答，亚历山大则打算将《伊利亚特》放入其中。看到这里就显而易见了，当时的波斯在香料文化方面，要比希腊超前一大截。

接下来引用的同样是第十三卷的内容，来自第四章。

在一切奢侈品当中，香料才是最无益无用之物。珍珠和宝石等物皆可转让给继承人，衣裳也具有一定程度的耐久性。然而香料却会在瞬间挥发不见，换言之，这是一种生来就走向死亡的物品。香料最大的优点在于，女性将其撒在身上，擦肩而过时，便会有香气飘散开来，即便是埋头于其他工作的人，也会不自觉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香气上。香料的售价为每磅[8]四百迪纳厄斯[9]以上，人们支付这么多金额，只为满足他人的愉悦心情。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使用香料的人自己是无法感受到香料的气味的。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香料中最值得拿出来谈论的几个特征。例如西塞罗就曾在其著作中提到，比起番红花的气味，他更喜欢散发泥土味的香料，这样就能在极其异常的嗜好中找到一种孤僻及不合群，饶有趣味。另外则有一些人尤其喜欢带有黏性的香料。他们把这种香料叫作浓厚的香料，比起将香料撒在身上，他们更喜欢将其涂抹在身上。我甚至还见过有人将其涂在脚底。传闻奥托就是这样教尼禄使用香料的。连这种部位都要涂上香料，究竟涂抹香料的人自己能闻到吗？这到底乐趣何在呢？我还听说有平民在自家浴室的墙上涂抹香料，也听说过卡里古拉在浴室的椅子上撒满香料，还有尼禄的奴隶想要篡夺王侯的特权，也干过类似的事。

普林尼又和往常一样，哀叹起罗马社会的奢侈与颓废来。不光哀叹，他还以准确的笔触描绘出当时的风俗景象，普林尼之所以是普林尼，也正因如此。香料与鲜花、烟火类似，带来的快乐都只有一瞬间，而且带给他人的快乐要多于本人，普林尼在第一个段落中就以幽默滑稽的口吻提到过。上文中还提到，尼禄皇帝的放荡同伴奥托将在脚底涂抹香料的方法教给尼禄，事实上这个习惯在尼禄的时代之前就已出现，在希腊和地中海沿岸的东方国家[10]已是相当普及。喜欢沐浴的罗马人有按摩的习惯，喜欢在皮肤上涂抹香料，这也不足为奇。

下面引用的是第十二卷第三十章，这一部分与被称为香料之王的阿拉伯乳香和没药有关。章节非常长，请允许我适当做些删减。

阿拉伯主要产乳香和没药。托格洛蒂泰人的国家（北非红海沿岸地区）虽然也产没药，但乳香只产自阿拉伯，且并非到处皆有。在靠近阿拉伯国度中心的地区，有阿斯托拉米泰人的国家，他们是萨巴卫人的支系。他们的首都萨博塔建在高山之上，乳香的产地则在八天的路程之外，一个名为萨利巴的地方。据希腊人的说法，萨利巴这个名字意为神秘。此地面朝东北，周围有岩石包围，难以走遍全地。其右侧是面朝大海的断崖，想要靠近，绝非易事。据报告称，萨利巴的土壤呈乳白色，略带一点红。乳香产自当地一片长二十斯科伊诺斯、宽二十斯科伊诺斯的森林。根据埃拉托斯特尼[11]的计算，一斯科伊诺斯相当于四十斯塔迪昂，即五千脚距，但根据他人的计算，一斯科伊诺斯是三十二斯塔迪昂。高耸的丘陵之上，生长着盛产乳香的森林，森林一直延伸到平地。人们普遍认为那里的土壤属于黏土质地，有极少的几处碱性泉水。在与这片森林相邻的地区住着米纳埃人，这是另一个民族。乳香经由一条细小的通道，横穿他们居住的地区，运送出国。他们是最开始做乳香生意的人，直到今天也是最活跃的乳香商人。因此，乳香又被他们称为米纳埃乌姆。

树干切开，流出的树汁遇空气凝固后，便形成了乳香和没药，这两种香料都属于芳香橡胶树脂。乳香由白色半透明的乳汁状液滴凝固而成，因此在阿拉伯语中被称为鲁巴恩，意为乳汁。乳香的希腊语名字利巴诺斯就来源于此。据说黎巴嫩这个地名也是因黎巴嫩山上覆盖的白雪之白而来。至于没药，这是一种赤褐色的固体，希腊语中称之为缪拉，其语源意为“年轻”。提到没药，我首先想到的是埃及的木乃伊，这是制作木乃伊时必不可少的重要香药。

普林尼在这里说乳香的产地是阿拉伯中部的萨利巴，但在普林尼之前就对阿拉伯的香料有过具体记载的泰奥弗拉斯托斯等众多古代作家更倾向于使用示巴这个地名，就是那个前往耶路撒冷拜访犹太王所罗门的示巴女王[12]的示巴。示巴是盛产香料的地方，似乎是当时万人憧憬的土地。

接着引用第三十一章。

产乳香的树到底长什么模样，我们还没看到统一的意见。我们也曾远征阿拉伯，罗马的军队也曾大举入侵过这片土地，奥古斯都之子盖乌斯·恺撒[13]等人甚至因此而收获了莫大的名声。尽管如此，据我所知，没有一位拉丁语作家曾留下与这种树有关的记载。至于希腊作家，他们留下的记述也是众说纷纭。在一些人看来，这种树的叶子形似梨树的叶，但更小，呈草绿色；在另一些人看来，这树又与阿月浑子树[14]相似，树叶略带红色。还有另外一些人认为这是一种松柏类的树，被人送了一株乳香的马其顿国王安提柯也持这种观点。朱巴王将其所写的记录送给了奥古斯都之子盖乌斯·恺撒，他对与阿拉伯有关的一切事物都非常着迷。在朱巴王的记录中，乳香树是一种树干弯弯曲曲、树叶与本都的枫叶极为相似的树，流出的树脂与巴旦木的类似。此外他还记述道，有人在卡曼尼亚（面朝波斯湾的伊朗地名）也见过这种树木，因托勒密家族的影响，在埃及也有种植。人们认为乳香的树皮与月桂树相同，据一些人的说法，连树叶也与月桂树相似。

乳香是橄榄科乳香属的一种矮小的树，这是现今众所皆知的事。有趣的是，在普林尼的那个时代，人们仿佛还对此茫无头绪，普林尼的记述应当也能说明这一点吧。乳香对我们而言也绝非熟悉之物，因此也无法逐一确认普林尼的记述是否准确。普林尼关于乳香的记述至此还未㐀束，但我接下来想看一看关于没药的内容。下面引用的是第三十三章。

没药的树与乳香的树在同一片森林中混杂生长，至少有一些作家是这么说的。根据更多其他作家的说法，没药与乳香的生长地点是分开的。事实上，参考我对品种的描述便能明白，没药在阿拉伯的许多地方都能生长。公认的没药从各个岛屿运送而来，萨巴卫人需要跨过大海，去到托格洛蒂泰人的国家寻找没药。有些品种的没药可通过人工栽培来培育，且比野生没药更加受人喜爱。人们认为用锄头给没药的树根松土，使其根部降温，是对其有益的。

据资料显示，没药是橄榄科没药属的植物，比乳香树更矮小，但更为繁茂。不对，我无须在这里再做说明啊。接下来引用的是第三十四章。

其树木可高达五腕尺（约二米三十厘米），生有棘刺，树干坚硬弯曲，比乳香树更粗，尤其是接近树根的部分。其树皮与蔓地莓[15]相似，质地光滑，但有其他意见称，树皮上有粗糙的棘刺。树叶与橄榄叶相似，但褶皱更多，末端是尖的。据朱巴王的说法，其树叶与当归相似。在一些人看来，这树会让人联想到杜松[16]。不过这种树的枝干更粗糙，且生有许多棘，树叶也更圆，只有气味与杜松一样。还有人误以为乳香和没药生于同一种树。

我与乳香、没药、肉桂、安息香还有甘松香等香料的名字熟络起来，除了《圣经》之外，大概就是因为读了波德莱尔[17]的诗。当然不仅仅是波德莱尔，被东洋的神秘所魅惑的戈蒂耶[18]等浪漫派诗人的作品中也频频出现了这些香料的名字。不过事实上，我虽知道这些香料的名字，却对其实体毫无了解。读了普林尼的记述，终于能对这些香料的实际情况略窥一二。原本想把关于肉桂的部分也摘录出来，但好像没剩多少篇幅了。

《麦克白》[19]中我最喜欢的一幕是梦游中的麦克白夫人一直不停地洗手，其间慨叹“还是有血的腥气。撒尽所有阿拉伯的香料，这手也不会变干净了。啊！啊！啊！”的情景。我在前文中提过，古代作家喜欢使用“幸福的阿拉伯”这一称呼，普林尼则认为这个称呼并不符合事实，究其理由便是输送到罗马的阿拉伯香料尽被用在葬礼上了。关于这一点，可以说是尽显普林尼的讽刺目光了。

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