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与星

以下内容引自《博物志》第二卷第六十四章。

在众人眼中，大地究竟是什么形状呢？我们确信，大地是一个球体，被包裹在两极之间。当然在现实中，大地有崇山峻岭，有漫漫平原，并不完全是球体。但若用一个巨大的圆圈将这些起伏连绵的大地囊括在内，呈现出来的就几近是一个完整的球体了。这是大自然本身的要求，与我方才所说的天空呈球形的原因并不相同。事实上，天球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凹面，从四面八方将其中心的大地包围起来；大地则是紧实的凝固体，好似要向外膨胀一般飘浮着。如果说整个世界遵从一种向心力，那么大地所遵从的就是离心力。世界围绕着大地永无休止地旋转，使之形成了巨大的球体形状。

《博物志》第二卷的内容是宇宙论，普林尼按照自古以来的宇宙四元素分类，即火风地水的分类，完成了整一卷的书写。读者这样理解即可：火是星体的世界，包括太阳与月亮；风是气象的世界，空气、雷、虹都包含在内；地则是地球，水则是大海与河川。当然，这种分类并不严谨，在风的部分有时会出现火的话题，在地的部分也谈论过水的内容。我刚才引用的第六十四章就是关于地的部分。不用我多说，读者应当已然看出，普林尼的宇宙基于天动说[1]，所以地球一直静止在宇宙的中心。接下来引用的是第六十五章。

到了这里，有学问的人与普通大众之间就会产生激烈的争论。有学问的人认为，人类分布在地球的四周，人与人的脚底相对，头顶上的天空都是相似的，所有人的脚底都对着大地的中心。对此，普通大众就提出疑问了，他们疑惑为什么住在地球另一侧的人不会往下掉。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只需这样回答就足够了：住在地球另一侧的人肯定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不会往下掉呢？还有这样一种妥协式的解释，即便是无法理解科学的人，也能轻易接受。具体来说，地球是一颗与松果类似的不规则球体，在其四周都住着人，这样解释即可。不过如果有人提出下面这种质疑，那么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些内容就全然无用了。质疑的内容是这样的：地球本身飘浮在空中，我们身处地球之上，地球在这种情况下运作，竟然从不会掉落。

普林尼虽未使用希腊语中的“安蒂波德斯”一词，但他在文中讨论的问题，很明显是关于对跖人[2]的。对跖人就是与我们脚底相对、在地球的另一侧倒着站立的人。“安蒂波德斯”这一概念曾大大刺激了十五世纪的航海家和博物学者的想象力，原来它早已在普林尼的《博物志》中有过记录，真有意思。顺带一提，关于“安蒂波德斯”为什么不会向下落的疑问，十三世纪的哲学家艾尔伯图斯·麦格努斯[3]等人也讨论过。

下面的引用和平常一样，全凭心情。出自第二卷的第二十三章，是与彗星有关的部分。

彗星当中，有类似行星那样会动的，也有不会动的。虽然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方位，但几乎所有的彗星都会出现在天空的北方，特别是那片被称为银河的白色区域中。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报告，有时还能同时观看到多个彗星。但据我所知，有过这种言论的，只有亚里士多德一人。他还记述道，许多彗星出现，预示着将有强风和酷暑。冬季里，南边的天空中也会出现彗星，但这些彗星没有头发。埃塞俄比亚和埃及的民众曾发现过一颗可怕的彗星，并用当时的国王的名字将其命名为提丰[4]。那是一颗闪闪燃烧着的旋涡状彗星，人们见到就感到害怕，与其称之为星，倒不如火球更为贴切。行星等其他星体有时也拖着长长的头发。不过那些偶尔出现在西方的天空的彗星，才是真正带来恐怖的星体，人们都无法轻易从其散发的恐怖中逃离出去。在屋大维执政时的内乱期间、庞培与恺撒交战期间，这颗星都有出现。除此之外，最近多米提乌斯·尼禄[5]毒杀克劳狄乌斯皇帝，继承帝位时，也有人看到了这颗彗星。在此之后，它又出现在尼禄皇帝那不祥的统治的持续期间。一般来说，彗星飞奔的方向、受彗星影响的星体、彗星所呈现出的形状及彗星所出现的场所等因素，都会被世人赋予重大的意义。据说，倘若有一颗彗星的形状与长笛相似，那么它便是与音乐有关的预兆。倘若有一颗彗星位于星座的阴影处，那么它便是堕落风俗的前兆。倘若有一颗彗星与任意恒星构成正三角形或长方形，那么它便是天才或学者降临的预兆。倘若有一颗彗星位于南方或北方的巨蛇座的头部，那么它便是毒杀事件的预兆。

亚里士多德在《天象论》中，将彗星分为柯美特斯（头发星）和泼格尼阿斯（胡须星）两类，前者尾巴较短，后者则有长长的尾巴。斯多葛学派的哲学家们又在亚里士多德的基础上，进一步对彗星做了更多的分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把陨石和流星也都放进了彗星的行列。普林尼也犯了和他们一样的错。这些暂且不提，关于普林尼在这一段中提到的彗星的头发，读者只要理解成星星周围出现的光晕以及在彗星后面拖得长长的尾巴就行。

接着引用的是第二卷第六十章，有关虹的部分。

我们称为虹的常见现象，既没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也并不是预示什么事件的先兆。虹甚至都不能准确地预报雨天或晴天。云形成一个凹面，太阳的光线投射至其中，又被反射回来，散射到各处，最终云、火和空气都混合在一起，显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这就形成了虹。可以确定的是，这种现象必须要有太阳的参与，形成的形状只能是半圆，也绝不会在夜里出现。虽然亚里士多德说有时在夜里也能见到虹，但他也亲自承认那仅限于月圆之夜。虹更容易出现在秋分以后、白昼缩短的冬季。过了春分，白昼又将变长，虹便不再出现了，在白昼最长的夏至时分也不会出现。但在白昼最短的冬至时节，却能频繁地看到虹。若太阳的位置较低，虹则出现在高处；若太阳较高，虹则在低处。拂晓及日落之时，虹是小小的，但宽度很大。正午之时，虹的颜色很浅，但又大又宽。夏季的白天看不到虹，过了秋分则能经常看见，但不会有两道虹同时出现的情况。

亚里士多德曾提及“夜里也有月光产生的虹”，但普林尼似乎对这种说法怀有强烈的疑念。这里所说的夜里的虹，简而言之，大概是因雾气反射而形成的光的集聚体之类的东西。之所以会产生虹这样的现象，首先是因为光的屈折，但古代人并不知光的屈折为何物，只得词不达意地用反射的原理来解释。普林尼一个劲地用着反射这个词，也是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学来的。

下面引用的是第二卷第二十八章到第三十七章的内容。这些章节都非常短，谈论了奇异的天体现象。

正午时分，有时能看见星星和太阳一同闪烁的情景。在太阳周围，能看见如同麦穗编成的头冠一般的物体，或是由许多不同的颜色构成的环状物。在奥古斯都皇帝还年轻时，就是他在其父死后成为名门的继承者，来到罗马之时，就出现过这样的现象。

在卢基乌斯·欧庇米乌斯和昆图斯·费边担任执政官时，太阳的周围出现了弓形的物体。在盖乌斯·波尔基乌斯和孟纽斯·阿西留斯担任执政官的时期，太阳周围出现了环状物。此外，在卢基乌斯·尤里乌斯和普布利乌斯·鲁提利乌斯担任执政官期间，还出现过红色的环状物。

太阳有时会出现长期持续的异常食相。独裁官恺撒遇刺时，以及罗马方面对安东尼宣战时，太阳几乎一整年都是发暗的。

与此相反，有时也会有多个太阳同时出现的情况。这些太阳并不是出现在真正的太阳之上或之下，而是与真正的太阳排列在一起。而且它们并非出现在地面附近或高高的上空，也并不在夜里，而是出现在黎明或落日时分。据说有一次是在正午，出现在博斯普鲁斯海峡[6]，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好像还有三个太阳同时出现的情况，发生过好几次。在此之前，我从未听闻过三个太阳同时出现的事。

格纳埃乌斯·多米提乌斯和盖乌斯·法尼乌斯担任执政官期间，还出现过三个月亮同时出现的情况。

一般被人们称作夜里的太阳的现象，指的就是夜里天空发光的现象。在盖乌斯·凯基利乌斯和格纳埃乌斯·帕皮利亚担任执政官时，就有人见过这种现象。另外还有过多次夜里比白天还亮的情况。

在卢基乌斯·瓦列里乌斯和盖乌斯·马利乌斯担任执政官时，一个燃烧的木盾冒着火花，由西向东飞过，横穿了傍晚的天空。

格纳埃乌斯·奥克塔维乌斯和盖乌斯·斯库利博尼乌斯担任执政官期间，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团火花从星星上落下，越接近地面，就变得越大，最终变得和月亮一般大，原以为是阴天放晴的光，㐀果这火花又变成火把的形状，回到了空中。前执政官希拉努斯和他的随从们就是这现象的目击者。

还发生过星星在天上尽情飞舞的事。这种事情发生时，经常会刮起强风。

也有海上和地上出现星星的情况。我曾在夜里，在哨兵在阵地前站岗时，见到哨兵们的长枪顶端有星形的东西在发光。还有人在航行的船的桅杆上及其他物品上见到星星飞动，宛如鸟在树枝之间飞动一般，还会发出如同人声的声响。据说，如果这样的星星只有一颗，便预示着船将沉没；如果这颗星星落到船舱上，船便会起火。但如果有两颗这样的星星，那便是幸运的象征，预示着航海顺利。还有传说称，这些星星靠近时，就会有一颗名为海伦[7]的不祥之星逃出。因此，这些星星被人们比喻成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8]，人们会向他们祈祷，以求出海安全。此外，这些星星有时会在傍晚，在人们的头周围发光，这也是凶兆。但不管怎样，这些说明全都显得模糊暧昧，真相都隐藏在大自然的伟大与壮阔之中。

这一部分叙述的尽是些奇闻逸事。后世的编年史作家和博物学者们最喜欢在普林尼的记载中寻找的，就是这种奇闻逸事之类的内容。但我必须强调的是，这些奇闻逸事未必毫无现实依据。例如两个太阳并排出现的现象，是亚里士多德曾记述过的帕列利欧斯（幻日[9]）现象，可以将其看作一种日晕。最后一段（第三十七章）所记述的长枪顶端和船桅等处有“星形的东西在发光”，这明显就是著名的圣艾尔摩之火[10]。普林尼晚年当上了米塞卢姆[11]的罗马舰队司令官，一定有很多机会可以观察到这些船上的气象现象。

顺便把第三十八章的开头部分也引用了吧。

关于天空与星星，我已经写过许多了。接下来就讲一讲还未涉及过的关于天空的有趣话题吧。我们的祖先所说的天空，若用另一个词来称呼，就是空气。这个空间用肉眼来看，是一片虚空，里面充满了生机。世间广泛认可的意见是，在月下，与月亮遥遥相隔的这片区域中，混合着大量天上的空气和人间地球所散发出的东西，这两种元素融合之后就形成了这片区域。云、雷鸣、落雷、冰雹、雾水、雨、暴风和旋风，就来自这片区域。人类眼中的各种不幸、大自然之间的斗争，也来自这片区域。

注解：